蓮兮自是習慣封鬱時不時神遊天外,發愣白日夢種種都是常事。當下也不多想,便往他長身而立之處走去,剛要拍拍他的肩讓他醒覺,手指卻忽地被他握住。
只見封鬱促狹地大笑,說道:“你既說我不懂,我便等織女她自己從鵲橋那一頭走來,好體會一遭牛郎望眼欲穿的心情,雖未等上一年,卻也算有幾分心得了。”
蓮兮被他玩笑,想起初入夜時被他緊緊抱在懷裡的光景,臉上立時騰起紅暈,羞怯滾燙直躥得耳根子後面都一片緋紅。她怕被封鬱看見羞態,有意繞到他背後去,伸手假作要揍他。
封鬱倒未作多想,舉步自往前方街市開著的成衣店走去,一面說:“我看黃色衣衫與你並不十分相配,不如另挑一件合襯的,你身上這黃裙被我澆了馬尿,便當我再賠你一件吧?”
蓮兮隨著他走入一家裝點豪華的衣店,入眼綾羅綢緞各色衣物倒也齊全。
封鬱身上粹白深衣本就有幾分汙穢,更兼被劃了一大道口子,自是要挑一件新的來換下。他在陳列衣裝的架臺前揀選,蓮兮則被店中侍候的小童引去旁側女子妝裙櫃下。那小童見蓮兮面容姣麗,有心想為她揀一件稱心的,便伶牙俐齒先把時下最風潮的款式衣樣都一一拿到她面前介紹起來。蓮兮卻是把他的話左耳進右耳出,心中反覆想著封鬱方才所說的話。
蓮兮雖知道自己容貌秀美,卻也從未因此孤芳自賞,目中無人。眾仙友眾元君中生得比她美的,自是大有人在。她對姿色女妝一事本就十分不上心,仙家女兒們都在聚頭議論新妝新衣新發式時,她卻常常連長髮也懶得束起,只將一兩件還算上眼的衣裝顛來倒去地穿。便是她母上要為她配選新衣,也總被她推脫再三,一拖再拖。反正她大多時候都被龍王老兒堵在東海海底,功夫全花在修煉龍真和幾套劍訣之上,難得見著幾張生面孔,也無所謂穿著。
這一身南海龍綃裁製的黃衣黃裙雖也不見得與她的面容兩相互襯,如何如何相得益彰,卻也在她身上穿著有些歷史。驀地被封鬱言之鑿鑿,說她與黃衣不配,竟讓她心中升起幾絲莫名的失落。
那一夜她換上黃裙被他醉夢間錯喚作另一個名諱。
想是那個女子也愛穿杏黃的衣服。
她穿起時又是如何顧盼生姿?可是勝於自己許多?
蓮兮訥訥望著店裡侍候的童子張口閉口,腦中卻是心事橫走。
倏忽背上被輕輕一拍,她才回神,側過臉只見封鬱已換上一件白底淡青錦簇團花的薄衫,另將髮簪撤去拿一頂新的青玉冠將頭髮束起。
封鬱見她只站著不動,以為她對眼前的女衣都看不上眼,便在她耳畔小聲道:“我原以為你喜歡人間玩物,也會喜歡凡人女子的衣裙樣式,你若不喜歡,我們換一家罷……”
他吐氣溫溫在蓮兮耳邊,雖是極近輕柔,卻立時把她嚇得往邊上飛挪,吞吞吐吐道:“我喜……喜歡啊,只是看得我眼花繚亂一時無從……無從選起。”
封鬱信以為真,便仰起頭將懸掛在高架之上的眾衣裙巡覽了一遍,指著其中一件淺綠的丹碧紗紋雙裙說:“那件便很不錯,與你的眼睛也是極襯的。”
見他那一副輕車熟路的樣子,想來也曾為心愛女子如此挑過衣裳。蓮兮朝著空無之處悄然一翻白眼。她偏不照著他的喜好行事,明明是她穿衣在身,為何非要讓他覺得合襯滿意?
蓮兮朝衣架子隨手憑空一點,說:“我就喜歡那件,就要那件,你速速掏錢袋來罷!”
她在衣店後閣中換上新裝,這才發現自己隨手亂點,原來點下一件芙蓉雲襟的粉緋色廣袖羅仙裙,裙襬左右交疊五六瓣,飛旋時若花瓣魅然綻開,靜立時如骨朵含苞待放,倒也讓她有幾分滿意。
蓮兮拎著自己的舊衣走入店中正閣,那一身杏黃的綃裙雖是衣料價值不菲,眼下卻是光見著就讓她心煩,索性把舊衣直接丟予衣店老闆,眼不見為淨得好。
封鬱正立在四面衣櫃中間隨興品賞,見她出來,上下看了兩眼,只挑眉笑了笑,也未多說便邀她回街市上閒逛。
七夕這一日,城鎮之中人煙熙攘歡慶,大多是要鬧到深夜。這時他二人行在街中,由封鬱做東,蓮兮便將那些凡人集會的吃食玩物統統嘗過玩遍,雖也耍得盡興,只是她每每看見凡人孩童都會想起司霖,心中不由惆悵。
“我總想,若能領著司霖走在如此熱鬧的街景之中,他會是如何雀躍,”蓮兮立在街尾人跡寥寥之處,微微闔上眼,任緋色袖翼被夏風吹的微微揚起,彷彿袖尾被司霖輕輕拽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