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河邊,卻見沈嶠落在洶湧的河水之中,兔起鶻落,手中劍勢未停,綿綿不絕,凌波微步,恣意自如,宛若閒庭信步,以劍拈花。
從來不為任何人停留,急於吞噬萬物的黃河在他腳下奔流,卻在他周身三尺之內,溫柔得像月華撫弄春風,任其自在,任其去留。
天不為春,著手成春。
流水無情,劍則至情。
以至情之劍馳騁無情之水,縱風雨千重亦獨往。
劍光所至,萬取一收,風流盡得。
一套劍法既畢,沈嶠從河中石頭躍至岸上,眯起眼往回看,他的眼睛仍舊不是很好,也許是因為之前餘毒在體內滯留太久太深的緣故,即便根基重塑,也沒法恢復到往日清晰無比的程度。
但這已經不要緊了,因為方才他使出那一套劍法時,用的是自己對周圍事物的感知,以劍意維繫與周圍的聯絡,所以落腳處分毫不差,並不因視力而減損,這也算是有舍有得,因禍得福了。
十五在旁邊怯生生道:“沈師,我以後真的能練成您這樣的境界嗎?”
沈嶠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大道三千,人人不同,你只要用心研習,將來必然也能水到渠成。”
十五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這是他自離開白龍觀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沈嶠蹲下、身與他平視:“你師父的死,我知道你沒有忘,我也沒有忘,我們一起記在心裡,但你師父在天有靈,肯定希望你能開心快活,答應我,過了黃河,我們就把傷心事都拋掉,高高興興地往前走,好不好?”
聽他提起師父,十五的眼眶又有點溼了,但他很快點點頭:“好的,我會好好活著,努力練功,當一個好人,不會讓師父失望,也不會讓您失望的。”
沈嶠什麼也沒說,只將他緊緊抱住好一會兒,才把人鬆開,然後牽著他的手,一大一小的身影沿著河邊,慢慢地向前走。
而黃河,依舊滾滾向前,亙古不變。
……
他們兩人走得不快,這一路整整走了好幾個月,直到八月初,才抵達泰山腳下。
泰山共有大小山峰一百多座,碧霞宗不在歷代帝王封禪的岱頂,而在東北麓一座名不見經傳的燭南峰上。
燭南峰不算高,位置卻得天獨厚,山上奇石環繞,清流淙淙,因地勢較險而少遊人樵夫,
二人在山下稍稍整裝歇息,便開始往上爬。
十五頗有點“近鄉情怯”,心頭忐忑不安,在沈嶠帶著他往上走的時候,便忍不住問:“沈師,您知道碧霞宗是一個什麼樣的門派嗎?”
沈嶠笑道:“碧霞宗始建於漢代,如今的宗主叫趙持盈,同樣是身列天下十大的高手,竺兄既說趙宗主是他的師侄,那麼論輩分,你應該是與趙宗主同輩。”
十五抓著他的衣角,卻絕不是害怕自己跌下去,這幾個月他跟隨沈嶠習武練劍,進步飛快,玄都山的輕功“天闊虹影”在他使來,已得三四分精髓。
“等把我送到碧霞宗,您就要走了嗎?”
“你不希望我走嗎?”沈嶠故意逗他。
十五有點不好意思,抿著唇笑,沒說話。
觀主和初一去世之後,這一路沈嶠照顧細心,如師如父,十五早將他當做唯一的親人,依賴孺慕至深,如今看見碧霞宗近在眼前,師父的遺命很快就能實現,可伴隨而來的卻是很有可能的分離,他半點都高興不起來了。
沈嶠:“放心罷,到了之後我也不馬上走,先看看再說。”
他沒有告訴十五的是,碧霞宗雖然曾經也是大派,但近年來衰微得厲害,只因出了一個百年不遇的奇才趙持盈,這才稍稍提振名聲,但一個門派要光大不可能單靠一個人,趙持盈再厲害,想要力挽狂瀾也有些吃力,聽說近年來趙持盈閉關,門派事務一直是其師兄嶽昆池在打理,竺冷泉當年離開門派必然有緣故,而且這個緣故肯定不會太愉快,只不知他們見到十五會作何反應,若是不喜歡十五,他也不能將十五留在這裡受委屈。
十五不知沈嶠心頭所想俱是為自己考慮,心中惴惴不安,既擔心碧霞宗上的人不好相處,又擔心太快與沈嶠分離。
兩人就這樣快爬到半山腰,沈嶠卻發現了不對勁。
一般門派若在山上,有些守衛森嚴點的,山下就會有弟子值守,稍微松一點的,到了半山腰,也必然能看見人。
但現在,眼看他們已經快要到了,人影卻沒看見半個,這不能不說是很反常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