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兒在哭,靈魂卻在嘶吼。
為什麼!為什麼要在我這麼罪惡的時候,再給我送一束光!
為什麼不讓我腐爛去死!
當你再也配不上那份善意的時候,善意就成了熱鐵,成了冰霜,紮在你的心上。
疼的讓你,喘不過氣。
淚水溼了他的臉,帶下一條髒兮兮的淚痕,最後眼淚流盡乾枯皸裂的嘴唇中,將那些皮開肉綻的縫隙,撒上了一層鹽。
他的嘴唇刺痛,而後一把將時懿推開。
時懿猝不及防,她此刻沒有被遊竺刻意折磨之後的那些身經百戰的敏銳。
以至於,她一屁股跌在了地上,茫然的看著這個又哭又憤怒的男孩兒。
今天她穿著一身杏色的裙裝,寬大的紗衣袖口,淡淡的黃色層層疊疊,飄逸又純潔。
她跌在地上,羊婆連忙去扶她,她抬手抓住羊婆,紗衣滑落,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手臂。
小臂中間有著厚厚的繃帶,隱約的,還能帶出一股草藥的味道。
小男孩本來是在憤怒的嘶吼,他恨,他恨自己狼心狗肺,他恨自己毀了自己的恩人。
可是看到那個傷疤的時候,他渾身顫抖,捂著自己的嘴,然後不顧自己的疼痛,用手撕扯著的嘴巴。
就好像,那是什麼毒蛇猛獸,他要將他的嘴活生生的撕下來。
“你幹什麼!”
時懿一看就惱火了。
大力的把他的手控制住。
“你活夠了嗎?你想去死嗎?多少人對生命求而不得!你就這麼糟踐你自己?一個瘟疫,就把你的意志,把你求勝慾望全部打敗了嗎?”
時懿知道如今金晏城有瘟疫,她很難過,卻也彷彿有個聲音告訴她,不要管,無所謂的。
所以她刻意的不去在乎那些。
可是今天看到這些小男孩的時候,她沒來由的,就覺得心中都是鈍痛。
像是被生鏽的鈍器劃過,咯吱作響,難聽的渾身起雞皮疙瘩。
男人泣不成聲,跪在原地低著頭,眼淚從眼角不斷不斷的湧出來,滴在地上。
是啊,我的意志沒有了,我的求勝慾望沒有了。
是你把我的意志全部毀了。
你為什麼是這麼好的一個人,讓我覺得,站在你面前都是罪孽。
時懿見他不說話,只哭,心裡奇怪的很。
羊婆大概猜到了一些,拉著時懿勸她回府吧。
時懿走了一段路又折回來,給了他一些銀錢。
“有需要來七皇子府,我叫時懿。”
時懿這一生,都不知道這個男孩叫什麼。
後來漫長的歲月裡,她也不曾知道有人在暗中一直看著她。
那天,是時懿的一生中最尋常的一天。
那天,是那個男孩一生中,永遠難忘的一天。
後來有一天,北寰那位至高無上的帝王迎娶了天城、星島、篁鴿三方勢力的主人的時候。
他在人群中,注視著那位美麗耀眼的新娘子。
沒有人知道,曾經有個孩子,在那個絕世無雙的女人的手臂上,咬下過一塊肉,換來了一條命。
而那個人,又用那條命,成為了為那個女人出生入死的擁護者中的一員。
自那日,女子一身淡黃色的裙裝,出現在他的世界裡的時候。
他所有的顏色,都只有那個女子。
往後餘生,他再不曾在時懿的生活裡出現,卻從未離開過。
百年之後,也許不會有人記得,曾經有一個卑微的,膽小的,無能的人,見證了那個傳奇女人的一生。
史書也不會留下一顛痕跡。
但是,那個人的確存在過。
他的名字只有他自己知道。
又平凡又普通。
他叫阿川。
黎白落魄的在金府門口抱著膝蓋哭了一夜。
“三小姐,小白還在門口哭。”下人們不知道小白怎麼惹惱了三小姐,只是心疼那美麗的姑娘,忍不住在金湉面前多說了一句。
金湉冷著臉,笑的陰陽怪氣:“這才不是什麼小白。”
西越人。
呵。
一夜的沖刷,第二日彷彿天下又重新來過了一遍。
黎白望著升起的太陽,感受著陽光的溫暖。
心裡卻是苦的,冷的。
她的家鄉,她的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