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是發寒。
吳內監的身影慢條斯理地越走越遠,怎麼也挑不出甚麼不妥來,穆清怔怔地望了好一會子,若說在東宮與大興殿內佈下暗人是秦王的教旨,然則這位吳內監出現在承乾殿內,又是誰人的意思?源自杜如晦的授意,還是賀遂兆自個兒的安排?
“七娘,七娘。”阿柳忍不住伸手請推了她一把,“莫要楞著了,適才沒聽內監說麼,拖久了只怕不好辦。”
穆清這才收回視線,低頭往承乾殿內院走去。
時已近巳初,初夏的陽光已將枝葉間的蟬喚醒,此一片彼一片地嘶叫起來,穿行於樹蔭下尚有絲絲涼爽,離了樹蔭烘熱便立即附著上身。穆清腳下稍加快了幾步,額角的汗細細地滲了一層出來,她卻顧不得掖幹,快步行至小院中荒僻的廂房門前,屈起食指,輕叩了幾下門框,屋內一片沉寂,彷彿無人在內一般。
穆清復又叩了幾下,湊近門縫,“阿月,是我。”
門後悉悉索索地幾聲響動,少頃,門吱呀一聲謹慎地開了一道縫,阿月敷了素粉燕支,仍顯著慘淡的臉出現在門縫邊。L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李代桃僵(八)
在穆清看來,阿月的面色已好過上一回見面,身形卻愈發消瘦,髮髻間的珠翠金梳一樣不少,髮絲顯然失去了原該有的光澤,帶累那堆華美髮飾亦暗淡了下去。
“郭婕妤……”阿柳顫巍巍地屈膝欲行大禮,方一開口,淚珠子忍不住撲簌簌地直往下掉,傷懷決堤而出,終是未行成禮,放下手中捧著的木匣,三兩步越過穆清,抬起雙臂,“阿月,阿月,好端端的怎成了這般模樣。”
阿月伸出雙手,一把接住阿柳向她伸來的雙臂,一語未成,淚已佈滿了整個面頰。穆清在後頭輕手輕腳地關上屋門,瞧著她二人交握著手臂潸然淚下的場面亦是心口酸脹。
“怨我自己,當初年輕氣盛,不甘終身屈居下賤,可我又何嘗見過甚麼大場面,只一味想要掙個出頭,竟未曾想過其中的苦楚可否堪當。”阿月哭著訴道,“後宮當真是個暗無天日的所在,若獨獨我一人,我尚可同他們拼上一拼,橫豎還是一死不是,倒也來的乾淨……”
“阿月!”穆清心頭一震,低呵了一聲。上一回見她,她猶在苦苦求生,眼下卻說出了這樣頹唐的話來,不必問也知道,太子與齊王的毒辣齷齪手段,已將後宮中育有皇子,又不願與他們同流合汙的世婦御妻們迫到了怎樣的境地,更遑論如阿月這般出身低微,無有母家靠山的了。
“甚麼生啊死啊的,你若還肯聽我一句勸,今後便莫要再提起此話來。你只當死是那樣容易的麼,你大可以撒手撇個一乾二淨,可有想過小皇子的處境?他還那樣小。又不幸生在了皇家大皇子們的淫威之下,再無阿母護著,你自去想他去何處覓條活路來走?”
阿月將她的話在腦中過了一遍,從心底冒出了一個寒噤,霎時驚住了眼淚,放開阿柳的手臂,頹然跌坐在錦墊上。過了片時。喉嚨裡乾巴巴地擠出一句,“事到如今,阿月已再無爭榮之心。亦不願我兒身陷這榮華墓坑中,還求娘子指予一條明路。”
阿柳抹了抹眼淚,退至一旁,重新將木匣捧在懷中。
穆清緩緩地在她案前的另一隻錦墊上坐下。默默注視了她許久,雖然消減卻依然瑩白如玉的面龐。眉目在愁苦中反倒顯出了幾絲別樣的嬌媚,這樣的面容,即便洗淨粉黛,亦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倘若沒有這張明麗動人的臉。此刻她該是何處境?在府中隨意配了管事小廝,平淡安靜,每日為嚼用操勞。或是許了中等門戶的人家作妾。衣食無憂,卻要蠅營狗苟地仰望著阿郎與娘子的臉色過活。抑或。仍在江都的棲月坊中,於歌舞昇平,脂粉濃香中討生計。
怎樣都好,總不致教她枉送了性命。穆清擺在裙裾下的手暗暗握成了拳,不由向前微微傾了傾身子,“眼面前的錦繡富貴,當真能捨下?”
阿月悽然一笑,“阿月已再明白不過,除了襁褓中的孩兒,還有甚麼捨棄不下的。清苦拮据的日子也不是未曾領受過,較之今時今日,心裡反倒安生。”
“貧苦倒不見得。”穆清猶豫了一息,半明半暗的光線在她光潔的臉龐邊緣映出一道柔美的曲線,她終是有些不忍,可為今之計,只怕只有此招能保她母子一世安穩。“你終究是位三品的婕妤,且養育了一位皇子,衣食總還無憂。只是冷眼漠視少不得要受一段時日……”
“阿月心意已決,這些自然早已細想過,娘子的法子只管說了便是,至此阿月也無甚不能受的。”阿月向後挪了挪,避開几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