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尋常商隊,只怕是兵丁易裝。魯阿六心下不由佩服起來,不覺將之前的猶疑不定盡拋諸腦後。
逐漸推進的淺黃色揚塵中忽然跑出兩騎。一路向狹長的谷地疾行過來,兩邊土丘後的腦袋都有些按捺不住,悄悄地探手向身邊的鐵棍。鋤耙,長刀等各色“兵刃”。只待魯阿六一聲令下便衝將下去,甚至有性子急些的差不多已躍出草木掩護。
魯阿六心中默唸著來設伏之前那位阿郎的話,若有少量幾騎行在前頭,千萬要先放行,這樣的商隊定是謹慎,少不得有幾撥打頭的探子在前探著道,不見輜重貨箱絕不得下手。念及此,魯阿六回過頭,不斷向下壓手掌,示意後頭的人不得擅動。
果不其然,那兩騎馳過之後,馬鈴聲響起,又踢踢踏踏地從遠處煙塵中奔跑來兩騎。眼見著這兩騎在下邊狹谷地中跑過,大約半柱香後,馬鈴聲大作,從地面上傳來的微震也愈發明顯,魯阿六昂起脖子,轉頭小聲道:“眾兄弟日後能否脫胎換骨不為賊寇,飢有食寒有衣,便看今日這一遭了。”音調雖低,但在身後那些飢腸轆轆的漢子聽來竟是巨大的催動,眾人的心頭俱熱騰起來,一些人伸手緊握住“兵刃”,另一些人搭在巨石上的雙手不覺加上了力道,一時間氣氛緊張而激越,似有無數小火星在極其乾燥蓬鬆的枯枝上跳動。
一輛接著一輛的馬車,拉著沉重的貨廂,緩緩從彎道那處行來,趕車的馬伕皆沉默不語,專注地趕著車,整個車隊安靜得只聽得見噹啷噹啷的馬鈴聲。魯阿六緊緊盯著走進他下方狹長通道的商隊,小心翼翼地舉起右手,眼見著已有一半的隊伍在他眼皮子底下透過,他一咬牙,舉起的右手猛地揮下。
一瞬間土丘上自上而下的,響起悶雷一般轟隆隆的聲響,一塊塊的大石從兩邊斜坡上不斷地向下快速翻滾去。下面押送貨車的馬伕和僕從們個個都抽出兵刃,以極快的速度背向著車廂列好陣隊,將那些貨物盡數圍在中間。
土丘後邊更高出一截的另一土丘上,一身墨綠戰袍的少年郎將正反握著長刀,探頭向前張望,見此情狀,不禁轉頭看向身邊負手而立的長身男子,“姊夫,他們果真是易了裝的兵夫,且訓練有素,尋常車伕僕從如何這般反應迅速沉穩。那些如真是入了編的兵將,未上得沙場便遭打殺了,少不得要一番盤查,可會惹出禍端來?”
憂心忡忡的小郎將正是英華,此時正端著各式各樣的擔憂,一時怕鬧出禍事,一時又擔心下面的兵夫勇武,百來個草寇抵擋不住,不覺心生了急切。“可要我去助他們一助?”
說話的餘音尚未落下,山谷間霎時充斥了大石滾砸到谷底的轟隆聲,伴隨著此起彼伏的慘叫,再往前細看,將將握起兵刃列好隊的馬伕,盡遭受了大石的壓砸,隊形立時就散亂了,人只怕也已折損過半。前邊土丘上又適時響起魯阿六的呼號,與狹谷地對面土丘上的呼喊聲聯成一片,持舉著各色利器棍棒的大漢嘶喊著往土丘下衝,一路砍殺打砸,混合著呼痛聲,慘叫聲,頓時亂作了一堆。
杜如晦淡然望著,不緊不慢道:“下邊那些,不過是流寇劫道,你身為唐國公府的戰將,如何能摻合其中,若是日後教人翻搗抖落出來,豈不壞了二郎的名聲。至於究竟是打殺了誰人的兵丁,打了誰人的臉面,與我們又何干?待有人查尋起來,那二百來個草寇早已無跡可尋,皆散入唐國公府,成了府兵。況且私自遣使兵將做著暗底下的買賣,始作俑者即便吃了大虧,又怎敢出頭言語一句。”
提到二郎的名聲,英華輕聲吸了一口氣,默然立於一側,再不作聲,安靜地觀著狹谷中的戰況。因下面那些受了重創在先,再經不得紅了眼的莽漢們的猛擊,不多時便被利落趕緊地收拾了。魯阿六點算了一下,活口只剩了十來個,若不是那位看似病弱的小郎吩咐留幾個活口,這十多人恐是早已遭了擊殺。
魯阿六志滿意得地指揮了方才未參戰的另百來人,將那些貨廂開啟一一驗看了,果真是一匹匹的粗布,說是粗布,品相質感卻是上乘的,兵荒馬亂中甚是難得。眾人忙將未損壞或損壞不大的馬車自亂石間驅趕出去,手忙腳亂地搬倒起來。
“你便接著往金城郡趕路,到了地方老老實實告知主家,貨遭劫了,可聽明白了?”魯阿六拍著一名領頭車伕的脖子,在他耳邊大聲說著。那車伕劫後餘生,又懼怕主家責罰他丟了貨,臉上說不出是喜還是哭,一臉古怪表情,連連點頭。
剛想揣他走,魯阿六忽又想起了甚麼,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又將他拎回到自己面前,在懷中一陣摸索,掏出一方提了字的絹帕抖開來,“可識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