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峰山披雪洞是桐城附近的名勝,距離城市不遠,而風景卻很是不錯,一直以來,也是桐城的文人雅士們喜歡去的地方。鄭森和顧絳跟著方以智乘著馬車出了城,沒走多遠就到了一處村莊。就見有一群人已經抬著幾個轎子在路邊等著了。原來這村裡的人,大多都是方以智家裡的佃戶,方家在這村中還有一處小小的別院。
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顫顫巍巍的(這個時代的人的營養狀況普遍不好,所以五十多歲的人就已經是兩鬢花白,顯得很老了。)迎來上來。
方以智趕緊下了車,這老者便道:“聽說公子要來,小老兒已經吩咐人連夜把別院都打掃好了,公子和列位公子都可以先進到別院裡喝杯茶,然後再上山。”
“忠伯,有勞了。”方以智也回答道。
這處別院方以智也和鄭森提到過。其實在這村子裡,真真正正的是方家的產業,也就是這個別院,至於其他的佃農以及他們的土地,其實都不過是來歸附他家的而已。
在我大明,士紳乃是特權階級。當初明太祖定鼎的時候,給予了讀書人一些特權,比如說,若是考上了功名,家中就可以有多少土地免除各種捐稅。如果只是考了個秀才,那所得倒也有限。但是如果能中個舉人甚至中一個進士,那能夠得到的優惠就非常多了。明朝初年,太祖成祖那會兒,稅負總的來說還算輕,但是到了後來正稅之外的各種賦各種費卻迅速的增加了起來,依照黃宗羲後來的研究,每一次為了降低百姓賦稅壓力的改革的結果都是賦稅水平在短時回落之後,又迅速的上升到比原來的水平更高的位置上。這也就是後世所謂的黃宗羲定律。鄭森有時候甚至都會覺得,這簡直就像是“任何試圖增加一定範圍內的負熵的做法,都將在更大範圍內導致整體熵值的上升”的這一基於熱力學第二定律的推導在社會領域的一個變形了。
隨著賦稅的增加,普通人家越來越難以承擔這樣的壓力,於是一種奇怪的避稅方式就產生了,那就是自耕農們帶著自己的土地,以及自己一家,投身到那些中了舉人,進士的人家的名下去,在法律意義上將土地,乃至自己全家都贈送給這些士大夫。以求得躲避稅負。(其實就是改變向朝廷繳稅為向士紳交租,只要租子比賦稅低就行了。)而那些士紳當然也要大發慈悲的收容他們,將他們算作自己的的奴僕,讓他們享受免稅的待遇。在鄭森上輩子看到的小說《儒林外史》中,范進中舉之後,立刻就有人自己帶著土地田產,自己跑來求著范進接受他們,讓他們做他的奴僕,也就是這個原因。於是在這樣的變化中,士紳和這些自耕農就完成了“雙贏”,自耕農“心甘情願”的失去了自己的土地,士紳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大片土地和財富,而朝廷也就失去了稅源,但是原有的開支卻是減不下來的,只好在還能收稅的土地上,收取更高的賦稅,然後就有更多的自耕農……如今這個村子裡的長期佃戶,其實都是這樣的人。
“忠伯,山上可準備好了?”方以智上了轎子,卻掀開轎簾,向在一邊跟著的“忠伯”問道。
“回少爺的話,山上都準備好了。”“忠伯”趕忙低頭回答道。
一行人就都上了轎子,進了村子,一直到村子東頭,就遠遠看到了方家的那座別院,雖然不算太大,也算不上華麗,但是粉牆黛瓦依著山腳,掩映在綠柳桃花之中,卻也極為雅緻。
轎伕們把轎子抬進了前院,就趕忙退了出去。這一行人中雖然沒有女子,(李香君扮成了書生,而環兒則扮成了書童)但是這裡依舊不是他們這樣的下等人能長待著的地方。
幾個人下了轎子,方以智道:“其他朋友還要一陣子才能來,我們且在這裡喝些茶,等他們到了,再一起上山。其實本來清早上山,到山上觀日出倒是另有一番味道。只是清晨山路上都是露水,極為溼滑,不少地方怕是坐不得肩輿,要自己下來走,頗為不便。所以還是在這裡等等,休息一下比較好。”
鄭森知道他所謂的不便指的是什麼,其實無論是鄭森還是顧絳或者是方以智自己,爬上這座算不得太高的山,其實都算不得什麼,只有李香君裹了小腳,平底裡走走倒也罷了,要爬山卻是不能。
“多謝方公子體恤。”李香君也低聲道謝。
在別院裡略等了一下,就有人來報,說是歸德侯公子並其他的幾位公子都來了。幾人趕忙迎了出去。卻見幾頂小轎已經遠遠的過來了,不一會兒就到了門口。轎子落了下來,幾位身著儒服的年輕公子從轎子上下來。當先一人手持一柄湘妃竹的摺扇,俊眼修眉,顧盼神飛,卻著實有一番濁世翩翩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