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魏仁浦秉燭獨坐,燭臺上的蠟燭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火苗蹭蹭往上竄,他的影子落在牆壁上,也跟著不停搖晃,彷彿鬼影似的。剪刀就在手邊,魏相公卻懶得剪一下。
明天就是重試百官的日子,身為次相,魏仁浦也是理所當然的考官之一。
究竟該站在哪一邊,魏相公還沒有拿定主意!
吱的一聲,房門推開,夫人李氏快步走了進來。她到了老爺面前,將袖子裡的十幾封信都一股腦,擺在了老魏的面前。
魏仁浦不解,李氏深吸口氣,苦笑道:“他們還真是手眼通天,我連門都沒出,信就送進來了。”
魏仁浦更無奈,“官場上,誰不是千手千眼,生死大劫就在眼前,能不想辦法拼命嗎!”說著老魏拿起了幾封信,光是瞧了瞧封皮,就知道全是李氏的族人,來請託關係。
這裡面有李氏的侄子,甚至侄孫,有親有疏,有八竿子打不著的,也有時常來串門拜壽的,三親六故,誰還沒有幾個親朋好友!
魏仁浦沉吟了許久,才緩緩道:“夫人,陛下聖意如刀,冠軍侯虎視眈眈。這些人是保不了了,到時候我儘量照顧,假如真有人德才兼備,倒也不至於罷黜,最多降級留用就是了。”
這已經是老魏最大的讓步了,哪知道夫人卻不滿意,她用力搖頭!
魏仁浦也急了,他痛心疾首道:“你個糊塗的婆娘,非要害死全家嗎?”
李氏用力搖頭,“老爺,我,我是讓你別管了!”
“別管?”
“嗯!”李氏伸手抓起這些書信,突然用力,撕得粉粉碎,氣哼哼扔了一地,怒道:“什麼親戚,都是要命的仇敵!要不是看著老爺當了宰相,他們會巴結上來?咱們沒權沒勢的時候,又有誰幫過咱們?”
李氏越說越氣,又急得哭了起來。
“相爺,咱兒子這三年,是真的不容易啊!”李氏哀嘆道:“他那麼小,就離家遠去燕雲,那麼多愚夫蠢婦,還有契丹胡人。他能幹成那麼多事情,不愧是你的種兒!沒給魏家丟人!”
李氏惡狠狠啐了一口,“反正咱兒子得了上等考評,再有了功名,立刻就能外放知縣,知府,興許一二十年,就能宣麻拜相,我不光有個宰相的丈夫,還有個宰相的兒子,體面!”
李氏用力攥著老魏的胳膊,激動哭泣:“老爺,無論如何,你要給咱兒子把那些絆腳石給踢開了!他們不滾蛋,咱兒子往哪裡放,你說是不?”
魏仁浦還能說什麼!
他是徹底被李氏強悍的邏輯打敗了。
在李氏這裡,最大的是非就是親疏遠近,那些族人親戚固然重要,但怎麼也比不過兒子來得親!
魏鹹美可不只是一個人,在他的背後,還有許多表現不錯的小吏,以及一大堆寒門弟子,他們透過了縣試,府試,正在向京城湧來。
這幫人都懷揣著希望,要進入官場,光宗耀祖。
可是在他們的前面,擋著五姓七宗,擋著豪門大族,他們透過種種手段,把持了科舉,壟斷了仕途。
每一科幾十個人,有七八成都來自世家,留給寒門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
就想魏鹹美一樣,在地方上幹得不錯的小吏,也大有人在。
過去他們最多能做到縣尉,如果能提拔為縣令,就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可即便當了縣令,因為出身關係,也備受歧視,那些世家子弟,高門大族,根本看不起他們。
有了功勞沒他們的份兒,有了罪責,卻要他們擔著。
大傢伙都憋著一股氣,盼著能改變呢!
滌盪世家,扶起寒門!
葉華啊,你小子還真是深謀遠慮啊!
老魏咬了咬牙,他終於看透了這一局棋。
葉華可不是冒冒失失,就跟世家開戰。
而所謂的高門大族,也沒法代表整個士林!
懂了!
看明白了!
魏仁浦暗暗點頭,他是真的要忍不住給葉華伸出大拇指!
“行了,不要哭了!”老魏厲聲道:“我知道怎麼辦!”
李氏被嚇得收斂了哭聲,呆呆道:“老爺,你要怎麼做?”
“還能怎麼辦,該罷黜就罷黜!屬於咱們兒子的,不能讓給外人!”
李氏一聽喜極而泣,老爺實在是太英明瞭。
離著四更天不遠了,也沒法休息,李氏親自去廚房,給魏仁浦煮了一碗參湯,又給他的馬車裡加了兩個湯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