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聽了,抱著我。
她眼睛裡水漬落進脖子,脖子上涼意慢慢繁衍到心裡。我摸著一片冰涼的胸口,不懂姑姑為什麼哭。’
李想問,姑姑為什麼哭?
新喀里多尼亞島。傳說,離天堂最近的地方。
我越聽越耳熟,把開頭 ‘爸爸說’改成‘媽媽說’就是我小學六年級的作文。李想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表情卻很嚴肅。
正要質問,瞥見本子封面寫:小學六年級,李想。我吃驚的睜大眼睛。
李想嬉笑調侃,他說,陸媛小學六年級從來沒有寫過這篇作文,作文字是我的,奶奶那時對我說,孩子你有機會,創造世界上另一個自己。
李想說,人把罪惡的記憶掩藏心底,罪越深埋藏越底層,人也就越陰鬱。
你這麼陰鬱,罪很深。四年前看到報道,認為奶奶幫你置換記憶的原因,你逼自己死好友阮心離。
你的罪這麼深,憑什麼能忘記?!
於是,把別人記憶植入你的腦子裡,作為懲罰。
有心臟病的人往往受不了刺激,四年前阮心離自縊對我刺激很大,在那之後我很少出門,經常把自己關在禁閉空間裡對著光線發呆。母親受不了如幽靈般的女兒,替我辦了休學。
把我送到海濱療養。
一所距離海岸很近,藍白色房子。
在那所房子裡,住了半年,除了每天來照顧我起居餐食的阿姨,房子裡只有我一個人。
我並不知道,每晚我熟睡後,李想的奶奶都會給我催眠。置換我小時候和阮心離在一起的記憶。提取記憶會出現空置,李月拿孫子李想的日記,彌補我記憶裡空置的那一部分。
李想笑,我把日記換成作文。
奶奶不知道從小到大的作文全是別人代寫。他文筆很好,記憶卻悲傷,我那時想,陸媛逼死好友這樣的人,不配擁有快樂。
夢中。
晚上,會有一個小女孩,她有一雙嬰兒藍色眼睛,漂亮得不可思議。
她說,人的命運,會因為單純的邂逅而發生改變。
結局已經註定,一切都是向既定命運的一種執行方式。
她和我比賽,用彩色塑膠吸管紙疊星星,粉紅、水藍、昏黃、草綠,透明吸管疊成的星星放進玻璃瓶,她有六瓶,我只有兩瓶,我輸了。
輸了的代價很可怕,她會不斷從很高的高臺上跳下來,摔得渾身是血。她每跳一次我腦中的神經就會抽搐一次,她不停的跳,不斷重複,痛楚就不斷在我神經裡抽搐,有時我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裡。
疼得受不了,我就比她先跳下去。她想死,那好,我就讓她看清楚,死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
感覺血液一點點蔓延在臉上,紅色的東西從我眼眶裡留下來,在她尖叫聲裡,我笑得無比開心。
世界終於,安靜了。
後來,她走了。
出現一個小男孩。
他說,浩瀚宇宙,人是微不足道的塵埃。命運好像一個又老又醜的魔女,她恣意為所欲為。
如果命運本身有人性的話,也會抗議,上帝竟然安排如此作弄人的故事,而抗爭本身,是人類獨有的權利,讓我們的意志得以昇華。
他有一雙孤獨純粹的眼睛。
他拿《銀河英雄傳說》對我說,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我一點也沒有徵服星辰大海的想法,卻更不想和漂亮女孩做朋友,大概是厭惡再輸給她。小男孩教會我很多東西。
對那時不知英雄主義崇拜是何物的我來說,十卷《銀河英雄傳說》是很痛苦的數字。‘信念不過是強烈的願望而已,毫無客觀的根據可言。信念愈強,視野愈小,也愈無法正確的判斷和分析。大體來說,信念是一個可恥的名詞。’依靠,不想和漂亮女孩做朋友,厭惡再輸給她。信念的我,大概也是很可恥的人……
每次我讀不下去,想要放棄。他總是刺激我說,喂,你不是很想和我做朋友,同伴之間需要了解,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他語氣裡的嘲諷,在十卷《銀河英雄傳說》摧殘之下,我很容易想到裡面出現的一句話‘我的前面是聰明的敵人,後面是無能的同伴,我必須同時與這兩者搏鬥。’明顯的鄙夷不斷刺激我,我很無知?又無能?配不上做他朋友?!
他扔過來一本,加繆的《局外人》。
人無法正確的認識自己,善於把內心醜惡的真實掩藏起來,當作一切不存在。你不是想和我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