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圖一瞬間鬆懈下來,恨不得立時便向著這光拔足狂奔,伸手撕開遮在頭頂的陰沉黑幕!
但是不能。
那光亮還在重重山影背後,山路崎嶇,他們不能不低頭看路。
他必須阻攔。他抽身而出,如同局外人一般勸告靖王徹查赤焰舊案的種種弊端,對他們現在所謀之事沒有絲毫益處。且夏江、謝玉之流只是推波助瀾的外因,真正的癥結所在,是梁帝的猜忌之心。更遑論,此案是梁帝親手處置,只要其在位一天,又如何肯自罪人前,為赤焰、祁王昭雪!
一樁樁,一條條,毫不留情的擺在靖王面前。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甘心。那是他的兄長、親人,從小一起長大的至交好友……他沒有任何防備,當他還滿心歡喜以為萬事圓滿時,他們是不是正被敵人帶血的刀刃所屠戮……十三年前他沒有來得及救他們,只希望如今,快一些。再快一些。
可是連這也不能……
他從來不曾軟下半分的挺直背脊,不禁有些頹然無力,痛聲問道:“……可是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梅長蘇心中一片慘然,他也很想知道為什麼?
燭芯燒出小小的燈燭花,燭花搖影中,梅長蘇感到自己的衣袖被輕輕拽了拽,一回頭,看見九兒正扯著他袖口一角,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雙大眼睛立刻水氣十足,半邊左臉上有一道道壓出的睡痕,頭髮更慘,早被拱得亂七八糟。整個人看起來既稚氣,又滑稽。
梅長蘇忍了忍,沒忍住,笑起來。九兒知道自己睡覺的習慣,不甚在意的伸出爪子在頭上刨了兩下,隨著他一起笑,喚了一聲:“蘇哥哥!”
梅長蘇“嗯”了一聲,他知道她睡覺被吵醒會有起床氣,現在這樣肯定是已經醒來有一會兒,聽到了他和靖王的談話。拉下她在頭上刨來刨去的細指,換了自己的手。
皓白月光靈巧的自窗稜中照射進來,靖王殿下不可思議的看著堂堂江左盟主極熟練的將小姑娘散亂的頭髮解開,再重新細緻的綰好,莫名覺得此刻自己很不應該處在這裡。
當然,九兒並非覺得靖王此時很不應該處在這裡,而是,他在任何時候出現在蘇哥哥面前都“很!不!應!該!”!!不過她已經學乖了,知道梅長蘇不喜歡她針對靖王,清炯炯的大眼珠無辜的眨了眨,看起來乖的不得了:“靖王殿下今晚要宿在這裡嗎?要不要讓吉嬸給他準備房間?”
果然,靖王聽完馬上站起來躬身告辭,九兒很滿意。
梅長蘇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鬼精靈,不過該說的話都已說完,夜已深,便也回禮送客。
門外是灰黑色的夜空,陰翠的青竹,靜靜的一株一株,在春寒料峭的黑暗中,被不著邊際的清風溼霧籠罩吹拂。有一種蒼涼空落的安寧。
這樣的夜晚總是要發生點什麼的,一些出人意料的事端,打破人心裡虛飄飄的空落。
是驀然響起的鐘聲,沉悶悠長。
“當——!”一聲長鳴,遠遠的來了,特別的慢,慢慢浸透進每個人的耳膜。卻又特別的快,緊接著便是第二聲,第三聲……昆蟲的鳴叫,初春草木生長的聲音都收斂起來了,天地間只剩了這鐘聲,響徹金陵城。
梅長蘇和靖王不約而同的愣了一瞬,然後齊齊奔至廊下。兩人的表情都很凝重,又有些許呆滯,謹慎的仰望著深紫色的虛空,彷彿那鐘聲化為實質,張掛在空中,能夠被看見。都在極力確認,自己聽到的是真實,還是幻覺。
黎綱和甄平聽到鐘聲,也趕了過來,緊張的看著自己宗主。黎綱更是將視線掃向九兒,那個神奇的“鬼草”是他親自交給江左盟安插在宮中太醫院的張太醫,若是在此事上出了差池,他當真是百死莫贖。
須臾,如同響起時一樣,鐘聲停下的也毫無徵兆,只餘縹緲餘韻,像帶著勾子,勾得眾人的心腸安靜不得。
梅長蘇和靖王更加疑惑了,不確信的問道:“多少聲?響了多少聲?”
“……七聲。”黎綱答的也有些遲疑。
“宮中敲響金鐘多為喪音,但是七聲……”甄平也介面道。
雖是狐疑不解,但梅長蘇到底鬆了一口氣,若是太皇太后薨逝,必為金鐘二十七,大喪之音。
儘管確定應不是太皇太后,但宮中金鐘敲響必有事端,何況還有母親靜妃在宮門之內,靖王道了告辭後便匆匆離去。
黎綱和甄平也悄無聲息的退下了。
九兒發現天上的圓月印進了梅長蘇的眸子裡,一眨眼不見了,一眨又出現,目光柔和如月,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