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掩口笑道:“王爺憂勞興國,自己放不下心,這回子又怨起旁人。說來寶公子不小了,也該收收心,正經定門婚事才好。”
“他還小,晚兩年也不遲。”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千古至理。王爺成親時,不也是他這般歲數。依我看寶公子的喜事,開春就能定下。”
水溶聞言,低頭吃茶:“哦,是哪家的閨秀,怎麼從來沒聽他提起過?”
羅氏接過話道:“定了他們賈府自家的姑娘,外人哪能知道。寶公子看上林姑娘許久,扭捏著託人去求元貴妃,我前日進宮才聽說的。難得兩人一處長大,脾氣性情都合得來。若到外頭去尋,斷不中意,這姑表加親不是樁好姻緣麼。”
水溶一愣,手指微地顫抖,滾燙的茶水濺出來。那瞬間,他懷疑自己的心,並非搏動的血肉,而是滿滿一腔的滾水,激起萬丈波瀾。他定了定心神,靜默半晌問:“林姑娘是哪個?”
“還能有哪個,巡鹽御史林如海的女兒林黛玉。上回去賈府祝壽,我憐她無父無母,本想收為王爺的妾室,這麼隨口一說,喜事果然來了。也怪她沒有福分,否則以林氏世代書宦之家,配上王爺的才貌,也不算辱沒了她。”
水溶臉上沉靜如常,心裡卻是五味陳雜,恍恍惚惚想起那夜,久得像是在前世了。又恐洩露了心事,故意裝作漠不關心,繼續低頭飲茶。等胸口中氣血微微順暢了些,才開口說:“既這樣你揀幾樣貴重的賀禮,改日送過去,不要失了體面。”
羅氏接過話道:“王爺放心,賀禮早備下了。只等著選定了吉日,咱們好去道喜……”
天色雨悱,薄雨復地。水溶走到窗前,猛地推開半扇,雨絲在風裡飄搖,順著他的臉頰一縷縷滑下,冰涼且噬骨。他就那樣怔怔站著,忽覺得寒冬已經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登不上晉江……
☆、柒
過了臘八,已進深冬時節,天也亮的格外晚,陰沉中透著寒氣。凜凜晨風颳過,照亮了半明半寐的蒼穹。這就是金陵,一座沉睡中的城。
水溶卯時起身,羅氏侍候他盥洗完畢,一身大紅官袍,繡著海水江牙團龍,襯得嚴整以待,無懈可擊。他不喜歡張揚,所有織物都是不起眼的暗色。穿上這身紅袍,倒有幾分清豔絕倫的態度。
羅氏替他束好腰帶,命人取來一件大裘氅,披到官服外頭。這裘氅是御賜的貢物,選了上好的紫貂皮,俗話說“墨裡藏針、見風愈暖”,極是隔風擋雪的。羅氏笑眯了眼說:“王爺臉皮白,穿什麼都好看。”
水溶自家相貌出眾,聽慣了這些話,也不覺得新鮮,只說:“衣裳倒是好的,只是打扮得戲子似的,出去不免招人笑話,還怎麼上朝?”
羅氏春蔥般的手指掩住口,撲哧一笑,在他身上擰了把:“莫說是戲子,就是這輩子跟著王爺討飯,妾身也認了。”
話音剛落,卻聽小廝在門外稟告,車馬已經備好了。水溶收住笑意,起身朝外走。駐京的官員最是辛苦,每天五更鼓起動身,一年四季風雨不輟,歷來不敢怠慢。遇到冬天雪擁馬滑,甚至連夜寢不安眠,三更就要起來。
相傳大內皇宮有殿宇九百九十九舍,上下勾連統轄,重疊錯落。讓行走其間的人,時常有種微微的眩暈。以承天門為界,南北分為外朝和內廷。皇帝日常理政就在外朝的太極殿。
散了早朝,御前當值的內監攔住他,交代道:“聖上有旨,請王爺移步東暖閣。”
依照多年的經驗,水溶已猜出有要事發生,只是一時琢磨不透,面上沉著不變,和顏悅色道:“煩請公公帶路。”
內廷皆是宮眷,尋常三品以下的朝臣,均無權出入。他年紀雖淺,卻是歷經兩朝,也算磨礪多年的過來人了。邁進暖閣,就見先帝爺橫筆直書的四個大字“厚德載物”。
殿裡焚著水沉香,從鎏金大銅鼎裡飄出來,卻是極寡淡的味道。許是沒生炭爐的緣故,裡頭格外的冷清。
冷,依然是冷。
氣氛有些不同尋常,往日都是皇上獨自召見他,今天一反常態,四位郡王都在場,連帶著幾個戶部大員。水溶來不及思量,餘光從東平王、南安王、西寧王臉上一掃而過。連忙整肅衣冠,俯身朝座上的人叩首。
“免了罷。”皇帝擱下筆,漫不經心的口吻,“溶卿,你該明白,朕今日召你來是為著什麼。”
殿裡雲煙繚繞,水溶不起身不抬頭,還是一貫的神情,沉心靜氣紋絲不動。
“微臣愚鈍,請陛下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