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木託不斷磕頭,再一聽這些人的語言和自己無異,便以為是原人的救兵,可他不明白烏日更為何人,能承得住“尊敬”二字。 於是他不再磕頭,而是怯懦地蜷縮一團,微微抬頭順著泥土向骨縫外看去,只看到一雙厚大的腳掌踩在地。
“你請抬頭正視我罷,大可不必卑鄙。”烏日更邊說邊揭開腐臭的顱骨,一張汙穢髒亂的臉露了出來,像逃跑的幼鹿一樣,不同的是他似乎並不怕他們。進而他觀察孩子的全身,遍佈的劃痕,泥巴,破碎的指甲,殘缺的牙齒,還有潰爛的肉——百里之內大概沒有他更可憐的活人了。“給他披件衣服。”艾彥聞言將自己的皮襖脫了下來披在孩子的身,南陸相對於北陸而言暖和,這裡用不到它。
鐵木託木然地彎下腰低下頭顱,將手放於胸口,正想施禮,他的肚子開始咕咕叫了起來。烏日更覺得好笑,趕緊跟艾彥再說:“給他張雪餅吃。”
鐵木託接過勇士遞來的灰白色薄餅,眼裡頓時只剩下它,來不及言謝或是疑惑,毫不客氣發出豬拱食的聲音。“慢點吃,想活命慢點吃。”一個勇士略微有些看不慣這乾瘦的孩子,刻薄地說道,艾彥拍了下他,隨即扭頭望向瞧著顱骨發呆的首領。
“說了慢點吃!”那名勇士厭嫌地蹲下身子,邊拍孩子的背部,邊拽下腰的水袋,把冰涼的雪水送進他嘴裡……而艾彥也顧不得孩子噎得嗆聲不斷,向首領問道:“這獅子頭您看出什麼端倪了嗎?”獸頭已經面目全非,但起碼還能依稀辨認出曾屬於一頭不可一世的雄獅。可一頭雄獅在那時又能如何呢,還不是死在雪狼的圍攻下。
這並非屬於獅子,而是猼羊的腦袋,首領心裡納罕,沒料到在以南之地也能見到祥瑞動物的身影。傳聞披猼羊皮毛的人會擁有無窮的勇氣和決心。他重新審視孩子,雖然行動因疲乏而遲鈍,但直覺告訴自己,那絕對是勇士的血脈。“孩子,你叫什麼?”
“澤魯,我叫澤魯。”鐵木託雖然是撒謊道,但腦海第一個蹦出的名字是“澤魯”——北叢林雄獅之名。群狼攻破絡布村時,鐵木託恰好在地窖的雄獅屍首邊,在棕黃的餓狼跳進來前,他連忙躲進澤魯的屍骸裡,聽著外面的各種令人驚駭的叫喊昏死過去。待群狼陸續離去,他又戴著這顆顱骨一路貓腰逃遁,直到被這些面板白皙透藍的怪人捉獲。
不是發願保護村人的訶倫,也不是絡布強壯的獵人,更不是眼前面露關切的一干人等,他的命是雄獅給的,鐵木託謊話脫口的一瞬間便下定決心,澤魯將會成為他往後的名字。
“孩子,能聽見說話嗎?你叫什麼名字?”鐵木托實則沒有真正回答第一個問題,於是烏日更又問了一遍。
那名喂水的勇士猛拍男孩的背部,被艾彥立馬呵斥了一句,可他只是撇撇嘴,對鐵木託說道:“是我們救了你性命,生死不再由你。烏日更問你話,你要趕緊回答,若不老實,難逃再次淪為星下孤鬼的厄運。”
“我叫澤魯,是前面絡布村的人。”鐵木託……應該稱為澤魯,連忙哆嗦著說道。
“前面的村子發生了什麼?”
在澤魯面前的是一位敦實的男人,想來是這群怪人們的首領。眉宇間與教他習武的訶倫神似,只是目光更加柔和,即使現在身邊的勇士若再恐嚇威脅也不會令他慌張。當聽見烏日更的問話,他又想起不久前村人被褫奪性命的厄難,悲傷道:“一群狼殺光了村裡人,剩我一個了。”
屠村。萬幸自己沒有與那個兇悍的民族交易,這些與烏日更猜的一致。接著他又問:“那麼這枚頭顱是怎麼來的?”
“它被放在地窖裡,當狼跑下來的時候,我躲進屍體。那些狼什麼都吃,連正在剔骨削肉的女人們都吃個精光,唯獨不到我的面前,然後外面傳來一聲大吼,所有狼很快跑光了。”過了很久,直到外面響起號死鳥那遭人厭的叫喊,鐵木託才從屍骸裡探出腦袋,一地死屍躺在血泊裡,肉片糊在牆。恐懼完全填補他心屬於哀傷的空洞,戰戰兢兢地砍下大獅子的腦袋奪路逃跑。
男孩說得斷斷續續,但烏日更大概聽出了意思,越發認定這枚頭顱原屬猼羊,而艾彥等勇士也明白了首領為何執著追問獸頭的來歷。
“小子算你走運,聰明的狼群自然不敢輕易接近猼羊,遠古的記憶仍存在他們的記憶裡。”艾彥有些想要詢問男孩有關絡布地窖的事情,那身猼羊毛皮是每一個雪民夢寐以求的衣料,但首領沒有發話,他也不便多問。
“澤魯。”
男孩愣了片刻,些許不適應這個新的名字,可仍然很快地反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