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腔酸楚無處說,一腔怨恨往裡吞。宋如我微微扯了扯嘴角:“嗯”了一聲。
她其實完全可以在明天再將盛泱帶出去,可是她連這一晚上都等不了或者說是一晚上都在盛家別墅待不住。於是她便拖著小姑娘出來,如果擱在往常,盛泱這會兒應該吃飯洗澡睡覺了,可是因為她,小姑娘就要打亂生活節奏。
她怨恨自己自私卑鄙,也怨恨不得不這樣做的自己。因為宋如我知道,她再在盛從肅眼底下待一秒鐘,恐怕她會忍不住做出一些令所有人都難堪的事情。
隨著時間一分一分過去,小姑娘也漸漸在後座上睡著了,兩個小時過後,宋如我的車從高速上下來,過了收費站之後,她一路疾馳在鄉間小路。
半個鐘頭過去,她時隔七年,再一次回到東吳小鎮。夜色已深,鄉下人家都歇得早,這會兒已經快要晚上八點鐘,整個村落裡面,燈火已經沒有幾家。
車子的探照燈一閃一閃,停留在一間久未有人住的平房外。
宋如我的手擱在自己的包中,指尖處是一串有些年頭的牛頭牌鑰匙。盛泱此時此刻已經睡熟,寂靜的夜裡,只有小姑娘平穩的呼吸聲。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這一分鐘,宋如我覺得自己尤其脆弱。特別是,車頭燈光照亮的地方是房子的東邊一架木質鞦韆。
即便是再艱難再艱難的一刻鐘,宋如我都沒有這一瞬間難受,心就像是被人掐出了一滴滴血一樣,喘不過氣兒又難受。
她這小半生終究還是過得太辛苦,所以將過去的所有平淡溫暖小心翼翼藏在心底最柔軟的一層。她很少拿出來緬懷,因為越是想念就越是顯得悽慘。
雖然清貧,但是袁朗待她很好,年少時看電視節目,總想要一架鞦韆,於是難得對著木訥的書生父親提要求。教書育人手無縛雞之力的父親就捲起了袖子足足弄了半個月。
所有愛她的人,都離開了她。袁朗是這樣子,李木白也是這樣。
宋如我將車停在路邊好些會兒,盯著後座熟睡的盛泱出神。直到有人敲了敲她的車窗。
宋如我腦袋有些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別人拿著手電筒照了照車子,她才微微搖下了車窗。
“宋如我!怎麼是你?! 你怎麼這麼晚了還回來?!”
是楚瑜,宋如我愣了愣:“我回來看看,你怎麼也在這?”
“哦……”楚瑜忽然面露難色,她看了眼宋如我的眼色:“那個,李木白也來了,他前兩天找到我,聽說我回家了,就那個……”
宋如我臉色一僵:“他現在在哪裡?”
“在你家……”
宋如我眼色一黯,很多年前宋如我便將東吳房子的鑰匙給了鄰居一套,拜託人家照應一下。楚瑜是宋如我的老同學,都是一個鎮上的人,彼此認識,李木白肯定是託楚瑜拿到了鑰匙。
“他一直在跟我念叨這件事,只說就住兩天,是給你爸爸來掃墓的,我不知道你要過來……”楚瑜有些內疚:“小我,讓你尷尬了吧?”
“現在也晚了,要不你就睡在我家裡吧,我家前兩年剛搬家,就在你家後面兩三幢。大晚上的,小孩子也冷了,你不嫌棄的話,就去我家吧。”
楚瑜面上有些難堪和慚愧,她知道是自己一時心軟,辦了壞事。她從零零碎碎的細節中也隱約有些感受,宋如我早早嫁人甚至生孩子都是有隱情的,而她跟李木白當初那樣好的兩個人現在搞成這幅模樣,再見面恐怕兩人心裡都不好受。
東吳的天氣比布桑稍稍冷一些,楚瑜站在車窗外,縮了縮身子。
宋如我終於將車停好,抱了後座的盛泱從車裡出來。
可是世界上總有那麼巧的事情,這個時候,李木白大概也是聽到了東京,他顯然沒有睡,披著一件外套朝著燈光走來。
宋如我和他正好撞見,楚瑜嚇得拍了一下額頭,直嘆這下完了。
歲月這種東西,簡直是一把最好的雕刻刀,它將所有人的模樣漸漸地悄無聲息地改變。宋如我看著眼前的李木白,有些刺眼的探照燈光下,他徐徐走來。
經過時間、世事和心酸,他甚至朝宋如我笑了笑。
楚瑜十分尷尬,只能退到一邊給他們一個空間。
宋如我懷裡的盛泱扭了扭身子,嘴裡呢喃了一句:“爸爸。”
李木白的眼神微黯,其實這麼多年,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盛泱,看見這個宋如我的女兒。即便知道宋如我嫁給盛從肅,並且剩下小孩子,但是從沒有這一刻令他感到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