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懂日文的人看了,說這人名叫佳藤重好,二十六歲,是個參謀。
這是石板寨的勇士們消滅的最後一個日本兵。
以後的事:
12月13日,遭受重創的第三師團第六聯隊終於和第三十四聯隊回合。
12月14日,日軍撤出荔波縣城,12月18日,日軍完全退出貴州,一直撤到了柳州、宜山防線。國軍各部持續跟進,不斷收復失地、不斷獲得“大捷”。至此,歷時二十天的“黔南事變”宣告結束。
1945年2 月,新任荔波縣長劉琦邀請“農民聯軍”到縣城聚會,說是要評功論賞。“慶功宴”上,總指揮潘文高被縣政府處死,農民聯軍被十三軍繳械。隨後,各路水族武裝繳獲的日軍物資全部被政府沒收,當作了國軍的戰利品。
從此,水族人民的抗日事蹟長期被人掩蓋,很少被外界所知曉。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一個日本旅遊團來到黔南,當時,貴州各界對外國人還比較稀罕,所以就由地方官員陪同他們四處參觀。旅遊團中有個第六聯隊的侵華老兵,他說,貴州的老百姓很厲害,當年把他們打得很慘,說他們中隊只剩下了二十一個人,整個聯隊也失去了戰鬥力,回到廣西后不得不重新進行整編。他還說,第三師團有個“勇士”渡邊總一郎,是個名演員,也被打死在石板寨——這個訊息讓當地的官員大吃一驚。
於是就請專家查資料,發現在日本防衛廳編寫的《廣西會戰》中,對第三師團步兵第六聯隊的作戰過程有如下記錄:“此地苗族性格兇悍,排外性強”,“當地居民的遊擊活動十分活躍,(第六聯隊)在山谷中前進,不時受到來自兩側高地的阻擊,前進緩慢,特別對後衛大隊的妨害尤甚。在運送傷員以及夜間運送戰死者時,要遭到游擊隊的射擊,為了處理死者屍體,各隊官兵是經受無法形容的困難才退下的。骨灰盒最初是木箱,隨後改為餅乾袋,再後為空煙盒,最後只能將骨灰裝入火柴盒了……”
至此,社會各界開始調查“黔南事變”期間水族人民英勇抗敵的情況,石板寨民眾抗日的事蹟也才逐漸為外界所知。
多年以前,馬甲曾經見過潘讓老人(應該叫“潘老讓”了),“抵抗者”的故事就是聽他說的。
潘老讓瘦瘦的,個子挺高,穿著水族人習慣的黑布衣裳。他的漢話不大靈光,旱菸抽多了,嗓子也有些嘶啞,可說到“抵抗者潘讓在此”的時候卻是口齒清晰、語音洪亮,精瘦的胸脯拍得咚咚直響:“我們,漢子,不怕,頂得住!”
那一天,潘讓的老伴剛好有點不高興,看見老頭子得意忘形的模樣,就給他潑冷水:“頂得住個屁!一看見酒罐子,你就抵擋不住了。”潘老讓頓時顯得十分氣餒。
在場的人都樂了,安慰他說:“真英雄都愛酒罈壇,梁山好漢遇到了美酒同樣也抵擋不住,沒什麼了不起的。”
聞聽此言,潘老讓立刻又振奮起來,黑黑的臉膛上泛出紅光,就好像喝了美酒一樣。
嘿!這可愛的水族老漢,這可敬的淳樸的抵抗者。
後記
戰爭的詩篇是用鮮血和生命寫就的,雖然總有絢爛的榮耀劃過長空,但留在天幕深處的,更多是無名者的默默的獻奉。
前些天看電影《集結號》,那些礦坑之下的遺體使我想起鄧九齡老人的一段話:“1955年,我們回上甘嶺收容遺體,山上的樹都活了,花也開了,紅的綠的。可我們的烈士卻爛得只剩下骨頭……心裡難受啊。”於是馬甲就想:在人民軍隊的征戰史上,究竟有多少個“九連”一樣的隊伍呢?
如果僅僅從“掩護撤退”的角度去看待他們生命的價值,陣亡者的結局無疑是悲壯而且略帶委屈的,但如果從“捍衛信仰”的角度去分析他們的行為,一切都將變得十分坦然——“九連”或者姜茂財,董存瑞或者譚嗣同秋瑾,當他們面臨犧牲的時候,其實只有一個信念能夠真正支撐起他們慷慨的付出,那就是:他們相信,在他們身後,活下來的人將會繼續戰鬥下去,直到共同的理想得以實現——這種高於生命的覺悟,是泛泛的“人性關懷”所無法解釋的。
能夠安慰死者的不是勳章、不是墓碑,而是他們的信仰是否得到了捍衛、是他們的理想是否成為了現實——斯皮爾伯格懂得這個道理,所以他讓大兵瑞恩站在戰友的陵墓前說:“我做到了,我是好人,一直是個好人”;而《集結號》的導演卻似乎並沒有明白其中的意義,所以,我們只在銀幕上看見了血肉橫飛和哥們義氣、只在逼真的音效裡聽見了淒厲的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