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便來了,還是一言不發坐在老位置上,只是那般靜靜地聽我撫琴,渾然不覺周遭那些亂七八糟的眼神……”綠珠放下手中的金步搖,堆在首飾盒中,素素眼尖,看出這一支是前些日子,謝時行送給綠珠的生辰禮物,聽說是御賜的金品,名貴萬分。當時素素還嘲笑了好些時候,當是真正的敗家玩意,連著祁帝賞賜的東西都敢用來隨意送人。綠珠笑笑收下了,卻是怕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一直將這支金步搖擱置在紫檀木妝奩盒中,還特意落了鎖。
素素在眼前勾勒出那個年輕男子的眉眼,因為酒色的蠶食而有些虛浮蒼白的臉,在自己看來總是猥瑣的眼神,還有與生俱來的狂傲與暴躁的脾氣,哪一次來不摔掉醉裡夢鄉的幾個花瓶或者是酒杯?憐媽媽看著他身份尊崇,也不敢枉然得罪,只是一個勁兒地賠笑,然而,私下裡,也是對著二世祖咬牙切齒的,可是,就這麼一個眼裡放不下任何人的紈絝,對著綠珠,卻是軟言軟語的,即便是佳人神色不耐,語氣不佳,他還會俯首賠笑,好像他是一株低到了塵埃中的草。
想不到是,現如今一個失了人道的男子,竟然還會出現在花樓酒肆中,難道真的只為了綠珠的一首曲子?謝時行從來不是鍾子期那般的高山流水似的知音,自然也欣賞不來綠珠綿軟百轉的琴曲。
“前些日子,我不過是隨口說了一句,若是七月初十,謝公子若是來醉裡夢鄉捧奴家一個場子,奴家便陪著公子泛舟太液湖,誰知道,他竟然來了,頂著這般多幸災樂禍有之,嘲諷譏笑有之的眼神,就這樣坦坦蕩蕩地坐在醉裡夢鄉中,末了只為了和我說一句,綠珠,忘了我曾經給你一個承諾吧,現在的我根本配不上你的美好。”吐出最後一個字時,綠珠只覺著小指疼痛異常,摸了摸,長長的一截指甲已然斷了,溫熱的液體緩緩流出,提醒著她,十指連心般的蝕骨疼痛。
“姐姐!”素素心疼地捧著她素白的手,忙翻出藥箱子,想要給她上藥,卻被綠珠輕輕推了開來。
“不用包紮,這樣就好,不然我的心太痛。”綠珠怔怔地看著斷了指甲流著血的小指,好似抽離了魂魄。
素素便只能蹲在她面前,將頭埋在她的膝蓋之上:“姐姐,我不想要你這般難受,明天我便配置出解藥,給謝時行送去。”
綠珠卻是搖了搖頭:“送過去幹什麼?素素,我們已經跨出了這一步,便不能再回頭了,”語氣堅定,似是在說服自己似的,“素素,不要忘了夫人是如何慘死在我們面前的,為了她,我們必須要堅定不已。”
“但是,姐姐,殺死孃親的是謝紫菲,其實,繞過謝時行,我們可以向她的兒子出手的。”
“兒子?素素,別忘了,他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身上流著和你一半相同的血,他死了,老爺也不好受,倒是秋這一姓氏可是要像秋風中的枯葉一般了。而且,我們都知道,要讓謝紫菲生不如死,就是要將謝氏連根拔起,這樣,夫人的靈位才能被迎回秋氏的祠堂,才能享受綿延的香火,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孤孤單單地飄蕩在野地裡,連著我們要祭拜她時,還得對著一座衣冠冢。”
“可是,我的仇人是謝紫菲,或許一劍殺了她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素素,不要試圖找出各式的理由來為了不相干的旁人來說服自己放棄這個我們原本制定的計劃。”
“可是,姐姐,你不是旁人,是我的姐姐。”
“素素,謝時行於我而言,只是恩客,如此而已,你聽明白了嗎?”綠珠的手緊緊地抓著素素的肩膀,箍的緊緊的,“只是人心是肉長的罷了,所以看到他為我所做的事,心中免不了一番感慨,只是,若我們不狠毒些,誰又會對著我們良善呢?”
素素忍著肩膀上的疼痛,眸子中含著淚,點了點頭。
“素素,這一路走去,不知道會遇上多少險境,也不知道又有多少無辜之人的鮮血會沾染在我們的身上,只是,我們卻不能再放棄,你知道嗎?一旦謝氏握住了朝堂,後果,或許不堪設想。”
六十六,小蠻
綠珠直直地看進素素的眼中,那些傳聞,還有夫人時不時的心煩意亂,一一飄過她的心頭,腦海中卻是尋思著是否要把這些塵封的過往一一打撈出來,晾曬在素素的跟前。
“左右不過是一個外戚專權罷了。”素素捻過插在花瓶中的垂絲海棠,放在鼻子底下,因了蘇墨卿也曾這般輕嗅過花香,瞬時覺得今日的海棠花分外地明媚。
“我的心中有一隻猛虎在細嗅海棠。”素素套用了西格夫裡·薩松寫的詩句,對著綠珠綻開了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