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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機械而慣性地順著這個聲音,扭頭看向了話中的主角,雷震子。
雷震子的腦袋已經抬了起來,他的臉色有些發白,看了牯牛和我一眼之後,目光又垂了下去,擺在桌面上的右手握成了爪,食指指尖飛快地摳著桌面,來來回回。
“沙沙……”
時光在聒噪而單調的刮擦聲中飛快消失,卻又好像一動不動地停滯著。我看到雷震子的食指突然停了下來,使勁地按在了那道刮痕的盡頭,指甲蓋呈現了一片雪白。他抬起頭,瞟了我們一眼,目光再次飛開,若有所思地望著我身後漸黑的天空,聲音雖小,卻非常堅決地說:“你們怎麼搞,我就怎麼搞。”
當時的我們都以為雷震子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他本質上就是一個講義氣的人。那時的我們都還太過年輕,我們不能明白,雷震子的心裡除了義氣之外更多的是孤獨。人性中渴求著認同與歸屬感,懼怕被拋棄、被隔離的終極孤獨。我們原本還可以給予他更多,只可惜,當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雷震子已經離我而去很多年了。
雷震子,我確實欠他太多。
最後,我拿出了將軍匯給我的已經分成了兩份的五千元錢。那一刻,我看到兩人的眼睛裡面再也沒有了猶豫與憂慮,只有掩藏不住的興奮和激動。
那是一種讓我驚心動魄的赤裸裸的慾望。可是,牯牛畢竟還是那個忠肝義膽的牯牛,他抵抗住了慾望的誘惑,他真誠而堅決地推辭著不要,雷震子沒有辦法之下,也只能跟著說不要。我說:“你們也不用推辭,這個錢不是我的,是將軍給你們的。你們也不認識他,該收的錢就要收。而今給的只有這麼多了,但是如果事辦好了,我保證數目比這個絕對要多。”
“牯牛,這是你的。拿去,拿去啊。”我把錢送到了牯牛面前,牯牛停頓了片刻,手終歸還是伸了出來,握住了鈔票的另外一頭。一股試圖將鈔票從我手中抽離的力道傳來,我也加大了握住的力氣,牯牛有些詫異地抬頭看著我。
突然,我就感到了愧疚,我說:“兄弟,你一定要想好,這就是買命的錢。”
牯牛沒有說話,眼睛還是那樣盯著我,我只感到指尖一鬆,鈔票已經離開了我的手。前方,牯牛的腦袋輕微地點了點。
“三哥,什麼買命不買命咯,沒得這個錢,我的命也是你的。哈哈,三哥,說真的啊,我還從來沒有一次性拿過這麼多錢呢,哈哈。”雷震子想要客氣,卻又實在忍不住狂喜地說個不停。
那一天,告別了牯牛和雷震子之後,我回到了家,耐著性子坐在客廳裡陪著家人看電視,腦子裡面卻越來越亂。實在忍受不了內心的焦慮,我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坐在床上,反反覆覆地思考著早已想好的全盤計劃。
我的計劃是這樣的:明天,我會向唐五請一個星期的假,藉口是要去鄰縣的姑媽家處理一些事情。然後後天早上,我和牯牛、雷震子分批坐車到市區集合,再轉道市區趕往將軍所在的那個市。在將軍那裡我最多待兩天,第一天摸清所有的情況,第二天辦熊“市長”,辦完了連夜就走。牯牛和雷震子會回各自鄉下的家裡住幾天,而我則去姑媽家,直到一個星期之後回來,回來的時候,我會帶一些那個縣的特產送給唐五。
這樣一來,只要我們不是被當場抓住或者當場認出,沒有人會懷疑到我們的身上來。
唯一讓我有些不滿意的地方是,我們只有三個人。就算牯牛和雷震子開始沒有答應我,他們不去,我自己一個人也會去辦熊“市長”。我已經在將軍的面前做出了自己人生的選擇,無論對錯,我都只能揹負著它,一步步前行,沒有退路。
現在他們願意去了,我很高興。可我還是覺得人有些少,雷震子並不是一個可以拿刀的人,實際上我壓根也就沒有準備讓他拿刀。他只需要負責在我和牯牛辦完事之後,開車帶我們走就行。
可是,要知道,兩個人對熊“市長”一個,要弄死他很簡單,但如果想要不引人注目,快速而乾脆地廢了他,是很有些難度的。偏偏這件事情絕對出不得半點差錯,一旦有了任何意外,包括將軍在內,我們所有人都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我糾結在這個點上,想了很久,越想越心慌。耳邊先是傳來外面隱隱的電視聲,偶爾的交談聲;然後又是關閉電視機聲、洗漱聲;最後,萬籟俱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沉沉睡去。
唐五沒有多言半句,就同意了我的請假。一切準備妥當的我站在難得的冬日豔陽之下,連日裡焦慮緊張的心也不免有了一絲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