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沒了娘,親爹又走得早,如今她上頭有個麵人兒似的繼母,根本當不得用,下頭還要拉扯個不成器的親弟弟,家裡又是好幾房的人住在一起,這日子想也過得不易……”
這說話之人聽聲音十分斯文,不想卻是個熱衷於說道的,對顏家的事情知曉甚深。
這話自是又引得這一眾婦人的感嘆,便有人笑道:“喲,聽你這麼一說,這顏家也熱鬧得很,這一大家子住在一處,指定少不了那些瑣碎事兒。”
眾女一聽此言,立時便又開始了一場熱烈的討論,你一言我一語,將顏家的事情說了個七七八八,說到熱鬧處時便齊齊笑出聲來,那笑聲直震得架子上的花兒也跟著輕輕搖擺。
顏茉僵立當地,面色紅了又白,已經不知該做出什麼表情了。
她再是厭著那一家子人,卻也終究是姓顏的,這幾個人卻將她家裡的事當作笑話兒來說,語氣中極盡譏諷鄙薄之意,這叫人如何聽得下、忍得住?
她的神情已經冷了下去,那深邃的眉眼凝得極重,讓人想起料峭春寒時拂面而來的風。
她側對著傅庚蹲了蹲身,長吸了一口氣,轉身便欲往回走。
誰想,她方一提步,身邊驀地擦過一抹靛青的影子,鼻端亦拂過一縷淡淡的龍誕香。
她一下子頓住了腳步,側首回望。
便在這一剎的功夫,傅庚竟已自她身邊越過,徑便轉進了花障,那手臂上搭著的墨綠罩衣劃過翠葉粉蕊,忽爾便不見了蹤影,唯空氣裡殘留的龍誕香氣,繚繞不散。
花障中眾女正聊到好處,猛可裡卻聞那一頭傳來了腳步聲,接著還有男子低低的咳嗽聲響起。眾女俱是大吃了一驚,紛紛停住話頭,循聲望去。
花蔭處,是一道旖麗的身影,青衫修潔如竹,雙袖似攜了風,肩上擔著幾片淺粉深紅的落英,俊顏流麗、兩鬢蒼雪,偏偏那眉梢眼角又含著些許滄桑,立在花障的轉角,倒將這一架子明媚嬌豔的燦爛春光,生生比成了庸脂俗粉。
一眾女子皆看得呆住了,過得片刻,方有輕微的吸氣聲斷續響起。
“在下冒昧了。”那男子開了口,極動人的聲線,若彈指擊弦、微風掠水,言罷,側眸一笑。
花障裡再度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氣聲,安靜持續了好一會,人群裡終於有人發出了聲音。
“傅……傅……大人?!”這聲音縱然並不大,卻足夠驚醒這群如入夢中的女子。
“他是誰……”有輕微的詢問聲響起,卻被旁邊的人狠狠拉了一把,將那聲音也壓了下去。
“在下傅庚。”灑灑然地拂了拂衣袖,傅庚很乾脆地自承了身份。
這一下,眾人的臉色又是一變。
這位傅三郎的大名,她們可都是聽說過的,亦有一兩個曾見過他,方才提聲喚出傅大人的,便是認出了他來。
眾人到此方反應過來,她們這是來平南侯府做客,這位傅三郎,可不就是平南侯府的三老爺麼?
一念及此,眾人也顧不上發呆了,忙不迭蹲身見禮,剎時間,高高矮矮、紅間綠錯,倒將方才的尷尬也掃去了幾分。
傅庚立在轉角處,始終與這群女子保持著較遠的距離,遙遙地向她們頷首致意,風度十分宜人。唯有熟悉他的人才會知曉,此刻的他心裡是極度不耐的。
方才他之所以現身,正是怕那位顏姑娘一露面兒,便能跟這群人吵起來。女人吵架那還有個完麼,到時候他可要如何脫身?倒不如搶先一步,驚走這些碎嘴的女人,他也好儘快回秋夕居。
此刻他這一露面,但凡心中有些成算的,必不會再留在這裡了。
果然,那些女子見禮過後,便有幾個強笑著向傅庚道了惱,神態不免有些惶惶。
眼前美男固然迷人,但她們卻都知曉,這位可是不論秧子的主兒,乾的就是彈劾官員、整頓吏治的差事,往常自家夫君論起這位傅三郎來,莫不是滿臉的懼意外加咬牙切齒。今日她們在背後論人是非,保不齊便被傅三郎聽見了,萬一他以“治家不嚴”的名目參自家夫君一本,她們也落不著好。
有了這般想頭,眾女自是再也不敢呆下去了,便由一位年歲最長的寺丞太太出面,說了幾句客套話,便一齊辭了出去。
傅庚略略凝了一口氣,直待風裡那股子脂粉味兒淡了些之後,方才撣了撣衣袖,暗裡吐納了幾息。
那群婦人漸漸行遠,他的身後便傳來了隱約的衣料摩擦的聲響,若聽得細些,還能聽見那流蘇輕拍裙襬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