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前一後走在凜冽的海風中,今日的天色並不太好,烏色的雲靄沉沉翻滾,海面亦是灰的,波浪卷得很高,一點點從水平線上逼近。腳底的沙也是潮溼灰白的。踩上去磨著鞋底,發出彷彿有什麼正在咀嚼一般的聲響。
小桂的黑色長髮在風中飄搖,如同雨打的浮萍,身不由己。辛加每一次見他,腦海都剋制不住地浮現出瀕死掙扎的昆蟲,大灘粘稠的汙血,諸如此類莫名而叫人作嘔的念頭。
彷彿他曾親眼見過一般。
辛加不願看他,唯有對著海面出神,只是當他轉身面對辛加時,辛加立即有所感覺,迎上他的目光,藏在口袋裡的一雙手緊握成拳。
小桂雙眼通透而澈亮,像山澗化凍的春水,帶著一股純粹的寒意,叫人一旦觸碰便被刺骨冰冷激得縮回手去。
的確是這樣,因為辛加不敢靠近他,辛加害怕他,說不上來緣由何故,就是怕。在這種沒由來的恐懼中,辛加忽而想起了林大狀的幾句話——你很痛苦?痛苦就對了,有沒有可能,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令你痛苦?
“我不懂,他為什麼不直接來殺了我?”
“你難道不知道有個成語叫生不如死?”
辰光昏暗,怕是要下雨了。辛加不願叫雨水落溼自己,我討厭溼淋淋的一身水,他這麼告訴自己,於是轉身離開。
別回頭,他想,別回頭。
“你要走了?”原治望著鏡中人,“這就走了?”
小桂對著鏡子穿衣,他一個接一個快速地扣著襯衫紐扣,眼簾低垂,對身邊人的話充耳不聞。
原治也不惱火,他往後倒在鬆軟的雪白大床上,雙臂撐著床墊,大大方方地展示身體,彷彿赤身裸體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衣著整齊,襯衫紐扣扣到最上方的小桂。
“用完就丟啊,行。”
“用?”小桂嗤笑道,而後再不同他說一句半話。
“哎,你幹嘛這樣玩那個小明星。”原治緊緊攬著小桂的腰身,在他背部輕輕摩挲,隔著一層衣物嗅他的氣味,再一點點往上走,著迷般親吻小桂的長髮與頸側粉白的肌膚,“再使喚我一下,我就幫你弄死他。”
小桂微微側頭,兩人鼻尖輕觸,呼吸間全是對方身上濃濃的歡好氣息,在原治吻上那瓣唇的瞬間,小桂輕聲道,“謝謝,兩清了。”
“對不起,我要回去了。”辛加說道。
“別走。”
砂礫發出沙沙的響動,那是人邁開步子漸漸靠近的聲音。辛加定定立在原地,背脊蔓延開一種麻痺感,彷彿是被什麼帶著粘液的蠕蟲爬滿了身體,他開始不受控地急促喘氣,冷汗順著下頜沒入襯衫領子。
“說說我們小時候的事情吧。”小桂語調輕快,恍若正在談論喝過的甘甜的茶,蜷在膝上的柔軟的貓。
“沒有,沒有,我們沒有小時候!”辛加高聲否認。
大約是風太大了,他說出的話迅速飄散在空中,因而小桂彷彿聽不見似的,一面孩童一樣踢著腳底的砂石,一面自顧自說道,“有過,有過的,我們一塊吹過笛子,還有那位哥哥,忘了嗎?”
“沒有。”辛加的身軀開始微微發抖,但他驚恐地發現這根本由不得他控制,“沒有!沒有!”他狼狽地逃跑,彷彿身後是極速坍塌咆哮而來的幽深黑暗,但一雙手憑空伸出將他牢牢牽扯,拖入了最久遠最痛苦的陳舊往事。
小桂將辛加死死壓在粗糙的沙石灘上,十指指甲深深嵌入面板,連皮帶肉摳出幾個血窟窿,他不斷用力,直至自己都開始窒息顫抖,“你憑什麼忘記?!你怎麼敢忘記?!”
他癲狂地質問手裡的人,柔美的面孔猙獰扭曲,他仍然是當年困在房間裡的小桂,滿身可怖傷痕,嘴唇淌著大片大片猩紅穠豔的血液,他快要死了,瞳孔開始擴散,耳朵裡是雜亂無章的樂曲,但他胸中還殘留著最後一口氣,所以他還沒能立即死去,他帶著僅存的一口氣,拖著殘破的身軀,苟活至今。
辛加兩眼泛白,麵皮因缺氧而紫脹,喉頭髮出“荷荷”的聲響,兩手胡亂抓撓,指甲因大力扣緊沙石而翻蓋,雙腿不住掙動,是被割開動脈放血的獵物最後徒勞的掙扎。
溫暖而柔和的臥室裡,沒有點燈,唯有一豆燭火,籠出巴掌大的微光。天色昏暗,泛著木色的青,興許是下著雨,傳來遙遠而微弱的淅淅瀝瀝的聲音。但外頭的悽風苦雨同辛加沒有一點關係,他窩在雲一般蓬鬆的被褥中,融融睏意向他襲來,使他頭腦昏聵,彷彿是誰在柔柔地親吻他的額角。辛加眼眸半闔,眼裡盛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