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襲短衫,正是許一城。
照片修改術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兒,早在十九世紀就已經有了。當時的人們利用修補、剪裁和重新曝光等暗房技術,對照片可以實現天衣無縫的修改。比較著名的有1920年列寧在莫斯科發表演說的照片,旁邊本來站著托洛茨基,但斯大林上臺以後,就利用這種技術把托洛茨基抹去了。蔣介石也幹過類似的事,把自己和其他兩名軍官與孫中山的合影做了處理,兩名軍官被塗改掉,變成他與孫中山單獨合影,以證明自己受國父賞識。
我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我認識一個新華社的攝影師。他在“文革”期間經常接到類似任務,把被打倒的老帥和官員從毛主席的身邊去掉,或者修改被遮擋的標語、語錄什麼的。
我把這些常識告訴藥不然與黃煙煙,兩個人表情都顯得很震驚。他們贗品古董見得多了,卻沒想到照片這種東西也有做偽的手段。藥不然抓抓頭皮,感嘆道:“我操,還有這種手段。哎,那攝影師你還有聯絡麼?哥們兒有幾張和前女友的合影想處理一下……”
我把雙手插在褲兜裡,眉頭緊鎖。事情變得越發有意思了。同一張照片,卻出來兩個不同的版本,到底是許一城與木戶有三的合影被塗改,還是木戶有三的單人照被新增,目的何在?
一個一個疑團縈繞而上,而我卻覺得有心無力,想從中抽絲剝繭而不能。
我們先坐火車回了北京。方震去接我們,順便向劉局做了彙報。劉局的指示跟之前差不多,讓我們繼續放手去查,有關部門會支援,但絕不介入。方震把那張照片拿走,說是去技術部門做個鑑定。如果是修改過的話,膠片顆粒會有微妙的不同,可以識別出來。
木戶加奈那邊也有了新的進展。她已經做通了木戶家族的工作,把木戶筆記一頁一頁拍照傳真過來。清晰度差了點,但足以辨認漢字。
木戶加奈把這些傳真件訂成一個冊子,交到我手裡,然後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許桑,希望我們合作愉快。在中國,我只信任你。”我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在她看來,無論劉局還是鑑古研究學會,他們的目的,都是讓玉佛頭回歸;只有我是為了祖父名譽而參與此事,從根子上與她為祖父贖罪是差不多的。
但我也不相信,木戶加奈單純只是為了給祖父的侵華罪行贖罪而來的。她的種種手段,都透著那麼一絲詭異。還有那本“支那風土會”出的《支那骨董賬》,不知道和現在的東北亞研究會有什麼聯絡。
不過現階段她跟我的利益不衝突,所以我也就沒暫時說破。
“木戶小姐,付貴的情況,我已經全部告訴你了。關於姊小路永德的事,我很在意。你能否利用在日本的關係,查一下當時日本方面的記錄?”
許一城案發以後,姊小路永德把那三本筆記取走了。三本筆記現在一本存在日本,一本被我收藏,還有一本不知去向。如果能從這條線索摸過去,說不定會有收穫。木戶加奈聽我說完後,答應打電話去日本查一下。
說完這些,木戶加奈把頭髮撩到耳後,用一種懇求的眼神望著我:“許桑,我可以跟你們一齊去安陽嗎?”我猶豫了一下,拒絕了。藥不然和黃煙煙對她印象很差,我也很難把握這個女人,這次去安陽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變數越少越好。
木戶加奈面露失望之色,但也沒有勉強。她說她會利用這幾天時間去考察一下潘家園的古玩市場。我這才想起來,她似乎還有一篇討論包漿量化的論文。說實在的,她在潘家園那種十貨九贗的地方,真不會有什麼收穫。
我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木戶加奈忽然把我喊住:“許桑,你知道我的祖父如何評價您的祖父嗎?”
“嗯?”我停步回頭。
“他從來沒提過。即使學界的人反覆詢問,他都從來沒說過一個字。”木戶加奈說。
我心領神會,鞠躬向她道謝。
縱觀整個盜賣佛頭案會發現,雖然此案轟動一時,但卻幾乎沒有任何細節公諸於世。許一城被槍決,是因為他自己認罪,付貴沒從他口中得到任何有效資訊。木戶有三在學報上發表了《則天明堂佛頭髮現記》,也只是在強調其歷史價值,對如何發現諱莫如深。換句話說,這兩個關鍵的當事人,對1931年的空白,均三緘其口,帶進了棺材。
這件案子的轟動程度,和它目前公佈出來的細節,根本不成比例。其他人談及這案子時,大多集中在漢奸與盜賣等民族大義的批判上,卻對這一點很少關注。這其中蹊蹺,讓我看到了一點希望——我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