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入臘月以來,三天一場小雪,七天一場大雪,舊的雪還沒融化,新的就又鋪滿了地。現在走出來,有點寒意逼人。
小區的景觀燈已經開了,入目所見一切都被雪矇住,消去了原來的稜角,變得圓滑起來。
遠遠望過去,一棟一棟的別墅在雪裡被裝飾得像城堡,除了萬年青之類四季不落葉的景觀植物,大部分都變成了白乎乎的雪柱子。瘦瘦的骨感的樹枝,也有了肉乎乎,萌化人的感覺。
有人在小區裡散步,剛掃過雪的石子小路上被風一吹,又落了一層細碎的雪末子,人走在上面微微打滑。所有的人走路都收起了腳步裡的豪邁,變得小心翼翼,就像是心無城府的孩子。
我們兩個也不例外。
059 卡住了
“姨媽來,不僅僅是吃一頓飯吧?”程新打破了沉默說。
現在天色並未徹底暗,一片灰濛濛的光線,我回頭看他,五官就像隔著一層薄霧,一時間竟覺得熟悉起來,我心裡微微有點暖。這種忽然間的感動就像是回到了從前。
“你猜出來了?”我問。
何連成一直就是個聰明人,程新辦事風格與他不很相同,但最基本的東西沒國。他能猜出姨媽來的目的,我並不奇怪。
“你們是不是想讓我去美國治療?”他問。
我點了點頭,一邊走一邊說:“這事確實還需要和你商量一下,你怎麼想的?我們都沒有要強迫你做什麼的意思。”
他抬頭蹙眉看著我說:“說實話,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我一邊猶豫一邊決定,想著能夠早點想起從前,又覺得如果想起從前,是不是把現在的自己否定了,殺死了?”
他站在本身的立場來考慮問題,和我們想的完全不一樣。
我與何則林所想到的不是這個問題,我們想擔心的是程新會不會覺得想起從前,需要承擔那麼多的責任,會覺得累,會怕,所以才不想刻意記起從前。
我知道在人的潛意識當中有一個東西叫作:選擇性失憶。
就是說人會刻意忘記對自己傷害最大的記憶,而且還會偽造一段虛假睥來彌補這一段的空白,直到某一天遇到了這件事的另一個或者另幾個當事人,騙自己的謊言無法繼續下去,大腦裡才會顯示出這段記憶。
身體機能自己認為這些記憶會傷害到自己的利益,自主刪除這些傷害性的記憶。我一直以為程新一直對於想起過往沒有一點進展,是身體的自我保護機能在起作用,沒想到他害怕的是這個。
“而且,你們喜歡的都是原來的何連成,沒人在意過現在的程新。”他低聲繼續說著。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我確實不喜歡現在的何連成,我記憶裡所有的回憶都是以前那個開朗帥氣的何連成。不管遇到什麼事,他都會陽光面對,那怕偶爾有扛不住的時候,也只是暫時的。
“其實你也不要這麼想,不管你現在的性格怎麼樣,這都是做為何連成人生當中的一個經歷,所以你即使想起從前也不會忘記現在的這段經歷……”
“不……”他不等我說完,直接打斷了我,“你不懂,如果何連成回來了,我是不是就永遠沒有了。”
我被他的話驚住,結巴了半天才說:“不可能,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們原本就是一個人,不存在一個人回來了,另一個就沒了的情況。”
他看著我,似笑非笑,眼睛裡卻都是怒氣!
我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嚴重,他以為是自己現在沒有從前記憶的程新是完整的另一個人。可是,明明他只是何連成的一個記憶。
看到他的表情,我知道我們都把事情想得簡單了。
他繼續往前走,我怔了一會兒快步追了過去。他偏頭看看我苦笑著說:“我知道,我說這些,你們也不會懂的。”
“我懂,但是我覺得你想得太偏激了。”我說。
他搖頭,繼續苦笑,固執而倔強地說:“你不懂。”
我不知道我要怎麼說服他,讓他知道他就是何連成,何連成就是他。就在我準備開口時,忽然驚悚地發現:我一直以來也是這麼認為的,我認為程新不是何連成,他是另一個全新的人!
程新沒太在意的我的臉色變化,而是繼續慢慢往前走著:“如果我真的想不起從前,而我又願意照顧寬寬和你,你們會不會覺得這樣就可以了?”
我沒想過說服他去接受治療,面臨的是這樣的答覆,頓時有點不知怎麼說了。
此時風逐漸變大,打在臉上疼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