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地道:“不要說了,等他醒過來,你自己說給他聽,我不愛聽這個。”
他看了我一眼,突然有情緒崩潰,扭頭捂臉淚奔而去。
我很有些看不慣,覺得他一個大男人這樣愛哭實在不協調,回到鸞車裡與莫離說了半天。
他靜靜地躺著,雪白的一張臉,眉目安靜,烏髮流雲般散在枕上。我伸手繞過一縷輕輕的替他理順,小心翼翼地彷彿他轉眼就會醒來,用那雙烏黑如玉的眼睛看著我。
待回到京城,天恆已經在十里長亭外等候。三年多不見,他長大長高了許多,再不是過去那個六歲孩童的模樣,眉眼間多了許多沉穩。
我卻只記得那個趴在我膝上抱著我發抖的小胖子,看到他出現在眼前,雖然心裡唸了許久要淡定裝作若無其事來,但還是忍不住彎下腰抱了他一下。
他就在我耳邊輕輕地問了一聲:“父皇死了,是嗎?”
我想起當年他在我耳邊細如蚊鳴的那一聲“皇爺爺死了”,心裡就忍不住痛了一下。
天恆果然是個好孩子,很快便接受了我所說的事實。皇帝在御駕親征歸來之後因病暴斃的訊息第二日便傳遍了天下,之後舉國皆素,天恆守喪依照古禮守喪三月,然後便準備登基。
還是天恆乖。我想到當年皇兄在父皇屍骨未寒的時候就龍袍加身了,心下又是一陣欷殻А�
皇帝登基那日,我一身鳳袍立在白玉階邊,看著天恆一身明黃,一步步走向龍椅。天恆快十歲了,小時候的孩兒肥退了個乾淨,清清秀秀的一張臉,不太像皇兄,倒是有些像我。
我覺得很好。
之後文武百官匍匐在地,萬人齊呼萬歲,聲如雷鳴,我卻直想掩耳,心裡忍不住嘆息。我只不過活了短短十幾年,卻已經歷經三朝皇帝,看過兩次登基,上一次皇兄登基,我從皇女成了皇妹,這一次天恆登基,我又從皇妹成了皇姑姑,這樣下去還了得?這地方是真不能待了。
晚上回到小院之後我便開始盤算著要與莫離去哪裡,想了半夜都沒個結束,最後煩惱得爬上床去抱著他抱怨。
“你就輕鬆了,什麼都不用操心,賀南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每次都說找藥找藥,一去就是十天半月,上次我要他把白蟲重新放回我身子裡,他又哭個半天。你說這人生成男人是不是有點投錯了胎?這有什麼不好?那蟲子放在哪裡都不如放在我心裡來的讓我放心,你說是不是?他們是黑白一體的,說不定我好好養著這條白的,那條黑蟲就會爭氣一點,讓你早點醒過來呢。”
我嘰裡咕嚕說了半天,莫離仍是安靜的躺著,烏黑眉睫,白色的臉,嘴上去還是帶著些紅色,看得我一陣心悸,忍不住又低頭親了他一下。
他已經昏睡數月,但賀南一直小心照顧著他的身子,宮裡又最不缺濫補上品,是以這樣漫長的沉睡也沒有讓他太過消瘦,臉上容顏依舊讓我時常看著看著便起了色心,動不動就要抱他親他。
再這樣下去,我怕我自己會化身成一隻狼。
我嘆口氣,索性翻身趴在他的身上,“我是不會怪你一直睡著的,反正最近我服侍你也服侍得很習慣了。可睡了這麼久,你不覺得累嗎?你還答應過要和我一起天南地北到處去的,天南地北呢!”
我一直不停的說,就像是每天晚上我所做的那樣,即使他也沒有回應,也總覺得有說不完的話要講,最後終於說得累了,就這樣趴在他身上睡著了。
晚上有夢。
瘦高的少年踏夢而來,立在我床頭,對我微笑,叫我。
“平安。”
我仍想去抱他,但他退了一步,又道:“看到你這樣,我是很高興的。”
即使是在夢裡,我都流淚了。
他又說:“一生那麼短,不要不開心。”說完伸出手來,輕輕地攏了一下我的臉。
然後就消失了。
待到我醒來的時候,陽光都已經漫上了床頭,我還未睜眼就伸手去抱身邊的人。
一生這麼短,我再也不會放開他,還有他身體裡的那顆心,它會與他一起陪著我——同生共死,不離不棄。
沒想到這一下,竟然跑了個空。
我猛然驚醒,看到屋裡空空蕩蕩的,除了我之外什麼人都沒有。
我心魂巨零,只是不敢相信,赤著腳就奔了出去。
他竟然在,就立在我曾打過無數次五禽戲的那株大樹下,夏日裡樹影婆娑,指頭百花無數,風過時就像下了一場雪。
我猛然收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