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禎嚥了口唾沫,往事一幕幕彷彿又浮現在他的眼前。
“當日,他用一道聖旨召我回京,我雖應詔,但也並非如世人所說的,光憑匹夫之勇,而全無謀略。我之所以這樣做,只是因為聖祖爺離世實在太突然了,我當時聽聞此訊息,真宛如遭遇晴天霹靂!當時,西北邊疆剛剛穩固,叛軍雖敗卻隨時可能捲土重來。戰後人心浮動,國家尚需恢復元氣,我作為大軍統帥,如何能輕率地將天子駕崩的訊息傳出去?於是,我決定隻身一人回京,所帶的不過是幾個貼身侍從。但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別竟是我和軍中諸將士的永訣……”許多年前的往事,儘管過程驚心動魄,胤禎講起來時卻語調平靜,口氣中帶著深深的遺憾之情。安俊也彷彿一下子被拉回到當年,他順著胤禎的話說下去:“大軍豈可一日無主帥?副將陳鵬只能向駐紮在陝甘的年羹堯將軍求援。年將軍一直負責我西征軍的糧草,對當時西寧及周邊地區的情況較為熟悉。他建議兩軍合併一處,讓川陝軍的防線前移,以增強安定邊疆的軍事力量。當時,大家不知爺的歸期,心緒紛亂,雖有部分軍官反對兩軍合併,但陳鵬並未採納其意見,還是同意了。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陳鵬早已投入年氏門下,與我們其實並非一條心。直到我們奉旨從西北前線撤回,整個西北連著陝甘的兵力都已實際上在年羹堯的控制之下,聖上不久之後便封其為大將軍,這是後話了。”胤禎知道這後面的情形,真是唏噓不已,嘆道:“人生如夢,不提也罷。”他抿了一口茶,繼續回憶:“我進京之後,才發現事情遠比我想象的要複雜。額娘見到我回來,只是不停地抹眼淚,似乎有話要說,卻又說不出來。更令人奇怪的是,額娘一生賢惠溫順,從未因事與人紅過臉,卻當著奴才們的面對他惡語相向,全然不顧母子之情。我當時心中氣憤,以為他仗著自己登臨帝位,對額娘做了不孝順的事情,於是也對他不甚恭敬。呵呵,”說到這裡,他冷笑兩聲,道,“我的這位皇帝親哥哥一向心高氣傲,冷酷無情。他知道兄弟們之中不服他登頂大位的人眾多,於是鐵了心不惜用各種歹毒的手段整肅宮禁,鎮壓人心。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第一個站起來反對自己的竟是親生母親!可憐額娘一向身體康健,無甚大病,卻忽然臥床不起,沒多久就追隨聖祖爺而去……”說到這裡,胤禎的眼淚終於還是落了下來,他自嘲地說:“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安俊心中不忍,勸道:“這些傷心往事,爺就不要再提了。”胤禎沉默良久,才對安俊說道:“這些話我也只對你才說起,悶在心裡太久了。”安俊說道:“說到底,爺是個重情的人。”
“情?”胤禎激動起來,怪叫道:“你看看愛新覺羅家的皇位上什麼時候坐過重情重義的人?”安俊從沒見過他歇斯底里的模樣,倒被著實嚇了一跳。“在遵化的時候,我還有些自由。可到了這裡,雖然離京城近了,卻時刻處在監視之中,連與外界最後一點聯絡都被斬斷了。”胤禎的口氣似有埋怨。安俊心痛地想:多年的囚禁生涯對誰都是一種非人的精神折磨。怨不得十四爺積怨多年,憤懣不已,連著性情都有所改變。天家骨肉要參與大位的爭奪,就只能贏不能輸!
安俊給胤禎倒了一杯茶,為了轉換話題,主動說起了自己的事:“我剛回到京城,兵部的職位便被聖上直接免了。父親對我從軍一向反對,看到這個結果更是生氣不已。我聽說,爺被關在遵化皇陵,一直就想著去找您。但剛要啟程,家裡卻發生了大事。我兄長安宇病逝,聖上命我接替兄長任禮部侍郎一職。”胤禎聽了笑道:“我以前最煩禮部那些迂腐的書呆子了。你可還習慣?”安俊搖搖頭,口氣頗為無奈地說:“我只有這一條出路了。只要能暫且保全自己,將來就還有與爺相見的一天!”胤禎點點頭,感動地說:“難為你了。”二人相視,皆會心一笑,沉重的氣氛頓時變得輕鬆了一些。
安俊和胤禎光顧著說話,竟忘記了吃飯,忘記了時間。直到門外響起了一個聲音說道:“圖大人派人來接安公子了,請爺開開門。”胤禎聽出是桐春的聲音,一面讓安俊不出聲,一面回答:“知道了。你們先略等一等,我與安公子話別後就出來。”相聚的時光總是過得那麼快。離別的傷感又襲上人的心頭。倒是胤禎看得開,他對安俊笑道:“你也該回去了。好好地為朝廷效力,別再想著我這個舊人。這麼多年已過去,今上不會再動殺我的念頭。你千萬不要再輕舉妄動,做無謂的犧牲終是不值得的。”安俊聽了,只是點頭。他慢慢地踱到門邊,覺得腳步彷彿有千斤重,他知道今日一別恐怕此生再無相見之時,不由得又回頭看了胤禎一眼,道:“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