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偉看得到那明快跳躍的火焰,卻無法剝離這熒熒萌動的闇火。
餘韶可不知道姚斌會回來,而姚斌的回來,卻不是單為這一個女人。
他為了賬本。
更準確的說,他為了一個符號,一段記憶,一個真相。
林家鋪子裡,姚斌還在不知疲倦的撥動著算盤珠子,那叮咚響聲單調而平靜,讓人聽了昏昏欲睡。
鋪子原本的賬房聽著頗有些瞌睡,自大姚管家接管了賬務之後,他幾乎就成了無業遊民,而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看著他不知疲倦的重複著一個固定的動作。
從架子上拿下一本賬目,翻開,打算盤,核對。
他分毫不亂,賬房卻不能走神。
這著實是種折磨。可這折磨來自他的主子,林子業,這林家主鋪子永遠的操盤手。
“記住,一定要提防著這個傢伙,看緊他。”林子業不能天天只來主鋪子,而賬房就成了他的眼,他在嚴密的監視著沉默不語入魔似幻的男人在算盤上用手指玄舞,上下眼皮毫無意外的又開始打架。
慢慢合上過於疲倦的眼,賬房豎起耳朵傾聽算盤的聲響。
年初帳輕,姚斌這掌管財務的管家盡職盡責的在檢查去年的賬目,那每一筆都已經被林子業抹去了貓膩兒的印記。賬房輕蔑一笑,林少偉這大少這個時候才有心提防,晚了,派個會打算盤的來查賬,也查不出什麼來。
姚斌低眼一瞟那昏昏欲睡只留出一雙耳朵在監聽自己的賬房,輕車熟路故伎重施,一邊繼續在算盤上飛快的核對賬目,一邊卻抽出了賬目架子上六年前的賬目。
他的右手飛快的撥著珠子,左手卻極為輕微緩慢的慢慢抽出賬目,趁著右手騰出時間翻到下一頁的時候,左手也配合著將六年前的舊賬目翻開。
兩個翻書聲重疊在一起,賬房的眼睛沒有睜開。
姚斌已經反覆試練的上百次,每天他只會翻查一百頁舊賬目,一頁不多,一頁不少。
他已經等了六年,不怕再多等這幾天。
這是他找出那個罪魁禍首的唯一機會。
姚斌雙手一快一慢的在兩邊開工,腦子裡卻忍不住的在回閃六年前的那一幕,那一幕,他每次夢魘最深處驚醒的一幕,可能此生都再不可能忘卻。
他還記得門推開的時候飛進來的灰塵,陽光照耀下是一道光斑。他還記得屋子裡那個背對著他坐著的老人,手微微顫抖,尾指戴著一枚碩大的扳指。
他還記得從自己懷中掏出的油紙包,還帶著他的體溫。
他還記得那老人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你在做一件大事,孩子。”
然後,一切,都在這個時候被毀了。官兵不知道為何這個時候瘋狂的敲門,那老人驚變的臉色常常在夢魘中只是一閃而過,灰塵飛揚,佈滿溝壑的臉不是惶恐,而是遺憾。
遺憾沒有將這油紙包帶出去麼?
其實,油紙包裡的到底是什麼,姚斌本不知道,他只知道油紙包是姚老爺吩咐送來的,他只知道那是一件比姚老爺性命更重要的東西,他只知道姚老爺是他的伯樂。
當他被官兵反扣著帶走的時候,油紙包掉落在雪地中,一截閃著金光的小物件在陽光中閃爍,耀眼。
那該是件女人的東西。
老人跳井自盡了,在官兵來得及抓到他之前,沒人關心那老人的下場,只因為那一截金光,所有人都判定,姚斌是去見一個女人。
一個管家偷跑出來勾搭大戶人家的女人頂多只是通姦罷了,若這女人恰巧是姚家的女人,更是為為安的八卦事業做出了重大貢獻。
無論怎麼算,也不該驚動了官府。
姚斌從那一刻起,才切身體會到,何謂“你在做一件大事,孩子。”
而他做的不夠出色,惹上盯梢人,害死接頭人,還被迫將這一盆汙水潑到了心愛的女人身上。
“我問你,你究竟去做了什麼?”姚老太爺在官爺面前這樣問他,堂上有懵懂不知的姚家少爺姚慕年,有恰巧從外面剛剛回來的餘韶可,也有被請來看戲的林家少爺林少偉。
驕傲的男人低下了頭,咬著嘴唇。
幾個時辰前,姚老爺將油紙包塞給他,囑託道,姚斌,這是個大事,我信你。
一個時辰前,尾指戴著扳指的老人語重心長的說,你在做一件大事,孩子。
姚斌什麼都不能說,於是他只能埋著認罪。
我去見了一個女人。
他不用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