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辛答非所問,但噙著笑意,邊去扯她那纖纖素手,邊溫聲道:“朕這一回翻身仗打得,可還算得上是酣暢淋漓?朕不過是挑起個頭兒罷了,棋局一開,棋子自己便會動。馮氏自縊,阮二頹靡,早在朕的意料之中。阮鐮賜死,阮大郎明知死局卻不得不遠赴邊關,你可痛快?聽說便連喻康唯一的子嗣,前些日子也投了井,在想起朕年少時,他瞧不慣朕的那副模樣,朕心裡面,可暢快得很。”
男人低笑兩聲,又狀似溫柔地撫摸著阮氏面頰,輕聲道:“愛愛,是真病,卻也可以說是假病。那些風聲,也確實是朕屬意而為。朕費這樣的苦心,都是為了你。”
阮宜愛雖因接連生育之故,落下了些病根,但也不至於在這樣的關頭,病重得見不了人。流珠心中氣急,一把打掉傅辛的手,並將那手死死按在龍榻之上,隨即凝聲道:“說甚既是真病也是假病……你給阿姐下了藥?”
傅辛在她面前,也懶得如平常那般虛偽掩飾,只輕鬆抽出手來,坦然道:“嗯。從仲生下來後,早幾年還算長得好,後來身子骨卻愈發得弱。現如今愛愛也是命苦,害了同樣的病,間或腹痛難止,寢食難安……”
稍稍一頓,男人眼瞼低垂,雖年歲漸長,可那纖密的睫羽卻一如少年時般誘人,然他嘴角勾勒出的笑意,卻讓人心上發寒:“二孃可聽過金剛石?”
流珠不解他此時提及金剛石作甚,只低聲道:“自然聽過。”這所謂金剛石,便是鑽石的原聲。
傅辛溫聲道:“世人只知金剛石堅硬無比,可鑽玉補瓷,卻鮮少有人知道,若將那金剛石的粉末,混入人之飲食,每日裡放上一點,時間久了,因其疏水親油,可令人心腹生痛,腸胃出血,久而病去。”
流珠大震,喃喃道:“你真是心狠。”
傅辛聞言,斂去冰冷笑意,只眯眼望著她,低聲道:“身在其位,必謀其事。”
流珠眨了幾下眼,又想起先前皇子傅從仲因著痼疾,日日服藥卻不見好轉,傅辛還幾番大發雷霆,處置了數名御醫,現如今看來,真是愈想愈令人心寒。單單為了這個皇位,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勢,這人幾無猶豫,毫不心軟,殺妻害子,半分情意不留……若是他真的迎了自己入宮,流珠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可能,活著走出這宮城。
以勢聚者,勢盡則散。能在汴京中站穩腳跟的,沒有一個不是長了顆七巧玲瓏心。往日裡國公府大勢,諸人便都說阮宜愛的好話,現在國公府倒了,傅辛只要稍加助推,那群貴人便立刻換了口風。
只是傅辛向來虛偽,若是如今當真廢后,那以往的恩愛戲碼豈不是大半白做?他給阮宜愛下藥,就是想殺了阮宜愛,這樣一來,也不必廢后了,他只需假裝十分悲慟,哭上幾回,以往的恩愛美名,說不定還會傳為千古佳話。
流珠噤聲不語,惴惴難安,亦惶急不已。她與阮宜愛雖說不上有甚深厚情分,可也不能這般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自己所愛之人的手中,身死之時,亦一無所知。
傅辛冷眼瞧著她,只一笑,隨即打著官腔道:“阮二孃與皇后,姐妹情深,幾番向朕請求探病,朕自然不能不準。既然二孃思慕親姐,不若便入宮侍病吧。”
第92章 蜿若驚雷蟄蛟煦(四)
聽得傅辛之言,流珠雙眸一張,睫羽微顫,只強自笑道:“官家未免太過心急。兒也不能說侍病就立刻入宮,手底下的鋪子、府上嗷嗷待哺的一雙兒女、還有一大家子的奴婢,總歸都要安排妥當才是。畢竟……這侍病,約莫不是三兩天的事兒……”
傅辛眯眼凝視著她,慵懶道:“是得好好安排一番,最好是做極長遠的打算。畢竟二孃身上的三年孝期……也快要過去了。”
言及此處,他輕輕鉗住眼前女人的下巴,溫聲道:“偷情偷久了,也有膩的時候。朕盤算了十年有餘,也是時候一償夙願了。”
離了宮城,流珠登上車架,但倚在車廂之上,半闔著眼兒,面色雖狀似平靜,手上卻緊緊揪著裙角,心間亦是沉吟不止,慌張不定。簾外光影流轉,流珠默然望著,心中思忖道:前些日子還規勸瑞安及如意,教他們遇見再大的難事,也莫要生出尋死的糊塗念頭,可眼下這般境況,若是果真如了傅辛的願,那可真是教她生不如死。
愈想,思緒愈是恍然。流珠一會兒憶起阮宜愛那副軟塌塌的嬌憨模樣,那吐著舌頭抖著肩的笑態,一會兒徐子期那雙凜冽如刀劍般的眼兒又驀地映於眼前,這般想來想去,卻只是徒增傷感,倍加無奈,怎地也想不出好的法子來。
車行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