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上前掀了簾子,內寢殿裡的紗燈比外堂明亮許多,墨婉不禁眯了眼睛。
皇帝坐在炕上,聽見簾子響動,抬眼見她一身淡紫妝花的百蝠緞袍,因天冷外面罩了件玫紫二色銀鼠比肩褂,頭上那海獺臥兔兒的勒子翻出灰白的風毛,輕輕軟軟的拂在額頭上。因外面天冷,那白淨淨的臉凍得通紅,讓暖閣裡的熱氣一燻更加紅了起來。
皇帝便想起了那塊通透的羊脂白玉,嘴角微翹,說:“那玉你見著了。”
墨婉只覺臉面微熱,亦不知是方才在路上凍著了,還是泛了羞澀,抿嘴應了聲:“見著了。”
皇帝見她只站在那,看不出情緒,便若無其事地哦了一聲,伸手端起炕桌上的銀鏨鳳紋託碗,瞧了一眼裡面的杏仁湯,也不喝,就輕輕撂下,又順手拿起案子上那本冊子漫不經心的翻著,那書所用的紙皆是宣城特貢而來,故而稱為宣紙,這紙用來抄書潤墨極佳,經久不脆,紙壽千年,皇帝一頁頁翻著,直髮出嘩嘩的聲響,翻了片刻,輕咳一聲,眼睛直瞧著那書,道:“那匣子裡還有東西,你也見著了?”
皇帝這句說的極快,聲音又輕,墨婉初時並未聽準,略滯了半刻,才反應過來。
他只一動不動的擎著書,面色淡然的瞧著書頁子上的字跡:草際鳴蛩,驚落梧桐,正人間、天上愁濃。雲階月地,關鎖千重……
他就那樣等著她回話,直覺得把那書頁子上的字看了百遍,才聽清婉一聲:“都見著了。”
皇帝極輕的,長長的將咽嗓處憋著的一口氣吐了出來,將書放下,這才瞧見那書頁子上是易安居士的一首《行香子》
挪眼看向墨婉,見她那臉也好似紅的透了,比肩褂領口處出著兩寸來長的銀狐毛,毛峰柔軟光亮,那是南苑秋圍得的狐皮,又叫人用做了比肩褂賞了,那時想她平日總著碧色,月色的衣裳,便特選了那玫紫二色,只覺得著顏色更襯她,今日看來果真如此。
墨婉見他定定的瞧著自己,那一雙眸子彷彿深潭般,深遂有神,她腦子裡便只剩下那塊瑩白的玉佩和那凝血般的海紅豆子。
皇帝見她面紅耳赤,會心笑了,低低的說了聲:“原來是成心?你這矯情的東西。”
墨婉轉目,微微蹙眉,彷彿被什麼東西撕扯著,腦子一片彌亂,分不清,理不順,只重重的咬著嘴唇,說了聲:“不是。”
皇帝一笑,說:“罷了,你來。”說著向她伸出手去。
墨婉抬眼,見皇帝抬手,想挪步過去,又不願過去,兩下只這一猶豫,卻聽身後簾子外有人輕輕咳嗽一聲。皇帝顯然也聽見了,手便滯在半空,臉色依舊淡淡,眼裡卻露出一絲不快。
墨婉便站著不動。
門外有人高聲道:“皇上,奏事處有貴州驛報承上。”
貴州乃是吳三桂的轄地,皇帝臉色峻然,將手臂撂下,說了聲:“傳。”
李德全聽得皇帝傳喚,方挑了簾子進來。
皇帝接過驛報,臉色驟然大變,又將那驛報從頭至尾看了一遍,方起身道:“傳人,更衣。”李德全不知那驛報的內容,但見皇帝面色不善,也猜到一二,忙去喚人。
墨婉站在一邊,皇帝未叫退下,便只好立著不動。
可巧這日伺候皇帝衣著的正是靜雲和魚吉兒,皇帝吩咐更衣,魚吉兒便隨著靜雲挑簾子進了暖閣。二人垂首入內,因靜雲與魚吉兒皆與墨婉熟識,只用餘光一掃便認出那是墨婉,魚吉兒不由得微微側頭,墨婉這才見著她,亦是一怔。
二人為皇帝更衣,皇帝道:“傳索爾圖,明珠,熊賜履,薩穆哈至乾清宮,再詔諸議政王大臣乾清門候旨。”
李德全應了聲:“嗻。”便轉身出去著人傳旨。
待靜雲二人將朝袍理好,皇帝方轉身,見墨婉面色頗為驚異,順她目光看去才知道她在看魚吉兒,也不容多想,只吩咐道:“李德全,送雲常在回儲秀宮。”
李德全躬身道:“嗻。”剛要退出殿去,卻聽皇帝又道:“外面雪大,朕的御駕太監甚是穩當,叫他們送雲常在回去。”李德全一愣,應道:“是。”
皇帝便轉身出了暖閣往乾清宮去了。
皇帝一出,隨御駕眾人皆退了出去,李德全上前道:“雲主子,請吧。”
墨婉道:“有勞李諳達了。”
剛一出暖閣的門,便覺一陣寒風呼嘯而來,直掛起雪片子攪著那勒子上的獺兔灰毛撲在臉上,冰冷刺骨。她抬手檔了那風雪,抬眼見自己的肩輿停在廊下,只那抬肩輿的太監換了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