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睜開眼的時候,天微亮,我努力地調節視線,望見了地平線,望見了隱約在地平線上剛冒出一角的太陽。雨已經停了,馬車旁的樹上滴滴答答地落下些昨夜的雨水,雨水落在馬路磚縫間的青草上,彷彿秋天的露水。
我開啟手機,手機給我推送了一首詩歌“湛湛露兮,匪陽不晞。厭厭夜飲,不醉無歸”。
☆、木猶如此,人何以堪
灰濛濛的屋子裡凌亂地擺放著大小各異的紙箱,左邊的三箱是商陸的,堆在衣櫃上的兩箱還有一個黑帆布的行李箱是石韋的。我的,被我沒好氣地扔在床上,兩大一小,一共三個。赤松的行李早已被他爸媽拖回了家裡,連同他本來應有的氣息一同消失了,彷彿它們從未出現在這個A4紙大小的宿舍裡一般。
灰塵躺在地上,靜靜的,像是等候末日的到來或是最終的審判,但不知什麼從哪兒吹過來的一陣風將它們捲起,在空中織成了一道真絲般的簾子,密密的,似乎將宿舍和外面隔絕開來。
夏天的午後,有慵懶的陽光和懶懶的風,懶懶的風吹過南院和北院的梧桐樹以及宿舍旁比宿舍樓還高的大水杉,發出莎莎聲響,吵鬧著懶懶的我。
我望著一如既往破舊的宿舍和教學樓,覺得時間匆匆,歲月匆匆。我想起學校女生身上的裙子,和微微上揚的裙襬,我戀戀不捨。
我從小就對裙子,尤其是短裙,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執著。三歲以前,我只要晚上睡不著,爸媽就會把我扛在肩頭,去酒吧、歌廳,看裡面各式各樣穿短裙的妙齡女子唱歌跳舞,看紅黃藍綠的霓虹燈在她們的臉上、身上、裙子上光影陸離。我就這麼看著,不出三分鐘,我就會笑,不出五分鐘,我就會流口水,不出十分鐘,我就能睡著。三歲以後,我只要不開心,我媽就會從衣櫃裡拿出她多年不穿的短裙,我一眼見到就心情舒暢,第二眼便樂以忘憂。從那時起,我媽就斷定我是個色胚子。於是她禁止我看唐詩宋詞元曲以及詩三百,說詩詞歌賦太豔,我看了不長知識不長文化,只長色心。我媽到底是工人階級出身,孃家也沒出過讀書人,不知道除了詩詞歌賦以外還有別的香豔。我看她的針織手冊,隨手一翻就能翻到短裙;我看《少兒百科全書》時,能腦補王昭君在匈奴穿的短衣短衫;看《三國演義》時,我彷彿能看到貂蟬、甄姬的婀娜身姿。我媽意識到世界上的書太多,堵不如疏,於是不再多管,只跟我說以後絕對不要進文學系,否則我這輩子就毀了,最好選法律,心中有規矩,實在不行就讀個理工科的碩士,以後好進少林寺,不禍害蒼生。
我心中的色胚子似乎是個惰性腫瘤,跟甲狀腺瘤一樣,長得緩慢,偶爾還會間歇性停止生長,至今也沒發育完全,胚子的心臟長出來,肝膽還沒成形。所以我每次看到身材火爆,穿著暴露的姑娘,除了欣快感,還有心慌心悸。
我偶爾趴在自習室的窗前,看樓下,紫羅蘭下,梧桐樹葉下,林蔭道上,來來往往的學妹。她們一樣的粉嫩,一樣的雪白,笑起來都從骨子裡透出一樣的傻氣,跑起步來都能散出桂花糕的香氣。
每次翻開書本,我都要感慨一句“哎,老大不小了”。我感覺時間不單單是從陽光和月光裡流逝的,我們的腳下,彷彿還有一汩潺潺的溪水,沿著地球的紋理,有條不紊地一路向西。可是我一旦往西邊看,就會看到網球場裡,穿短裙的學妹們一蹦一跳,胸前的兩個月亮也隨之一蹦一跳,發球接球。裙角在網球拍揮舞的氣流裡搖曳,蝴蝶一般,五彩斑斕,美不勝收。我總是沒來及傷感,沒來及發憤圖強,便被如詩如畫的景色給迷醉,然後我三分鐘便笑了,五分鐘便流口水了,十分鐘便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我又不知老之將至了。
宿舍裡只有我一個人,我靜靜地坐著,回憶著,思考著,我在想,燕子去了會有再來的時候,花兒謝了還會有再開的時候,我的時間怎麼一去不復返了呢?它是被誰偷走,又被藏在何處?
我不知道。
我感到西下的太陽漸漸收斂的光芒,感到時間在這光芒裡流失,我閉上眼淺吟低唱,時間又跨過我的身子,溜出了門外。我追了上去,追到了水房裡,水房裡還是六個水龍頭,一個放不出水,五個放出水來關不上。
我接著關不上的水龍頭下的自來水洗手,我發現,時間又從洗手的水流中,從水衝過的指尖裡溜走了。洗完手之後,我感到手中空虛了很多,畢竟八千多個日子從手中晃過,沒了,我不知道手中還有多少日子,我感到一絲悲傷。
回到宿舍,我看到我的床上多了一個盒子,藍色的星星包裝紙包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