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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蕙殊提了藤箱,換上大衣,站在鏡前打量自己。樓下傳來汽車接二連三發動的聲音,一道道車燈光柱打亮,刺破了凌晨窗外的黑暗,令她心室陣陣抽縮,有說不出的難受。

就要走了,真的離去,再沒有遲疑餘地。

蕙殊撫上門把手,低頭靜了一刻,將門輕輕開啟。

守候在外的侍從接過行李,“祁小姐請,夫人已等候多時。”

蕙殊點點頭,隨他走下樓梯,待想起回頭看一眼房間也來不及了。那門已被侍從帶上,關在裡面的記憶或許也是最後的懵懂。此去前路未可知,人生將從此轉向何方亦不可知,唯一篤定的是——不能回頭,亦不會回頭。

大廳裡燈火燦亮,門外車排得齊整,侍從立正守候在門旁。

霍夫人攏一身黑貂絨披風,立在大廳正中,光亮鋪灑她周身。

單單不見四少,只有書房的門虛掩,燈光從裡面透出。

“他在裡面。”霍夫人語聲平靜,聽不出喜悲情緒,“我先到車裡等你。”她轉身走出門外,四名侍從隨在其後,光燦燦的大廳裡轉眼只剩蕙殊一人。

四少不送她嗎?

蕙殊茫然想著,腳下似有千斤重,慢慢走到那虛掩的門前。

抬手敲了敲門,裡面沒有反應。蕙殊屏息等了一刻,低低喚道:“四少?”

裡面仍是寂靜,從門隙看進去,有個淡淡的影子被投映在地上。

蕙殊喉嚨裡堵住,像進了沙子,將滿腔話都堵住,很艱難才能開口:“我走了,我會用心做事,你多珍重。”

良久,裡邊傳來他低低語聲,“你也珍重,我不送了。”

蕙殊心口一緊,終是忍不住,將門輕輕推開一點——看見四少面向壁爐一隅,獨自負手而立,燈光將他影子拉得長而單薄,孤零零投在地上。

身後窗外,隱隱可見門口的車。他卻並不回頭,背對霍夫人離去的視窗,不知不聞不見。

眼淚漫上來之前,蕙殊將門無聲帶上,轉身而去。

黑色座車停在門口,隨行侍從戒備在四下。

司機開啟車門,讓蕙殊坐進去。身側的霍夫人攏著貂裘隱在陰影裡,周身都是暗的,彷彿與夜色融在一起。

車發動,緩緩馳出門前林蔭路。

即將轉彎的地方,蕙殊忍不住回頭張望。那一扇亮起燈光的窗戶後面,有個人影,漸去漸遠漸模糊。

“他會好好的。”霍夫人的語聲此刻聽來竟顯得細弱。

蕙殊說不出話,只有眼淚滑下腮邊。

天色將明,濃霧仍化不開。

從晨霧中透出的站臺燈火顯得微弱可憐,卻仍竭力將一點點橘黃微光聚起,去驅散無處不在的冷與暗。車減速進入站臺,入站口兩側警戒的列兵站得筆挺僵硬,槍支緊貼在身側,目送車隊從眼前駛過。

第八記 夜深沉·雪霏霏(4)

從車窗裡望出去,隱約看見士兵們木然的臉和身側烏沉沉的槍支,比微弱的路燈更加無精打采。蕙殊默然瞧著,卻聽霍夫人說:“落雪了。”

果真,車窗上不知幾時飄上了米粒般的霰雪,一片星星點點的潔白。

北平入冬的第一場雪在此時落下。

“真的是雪。”蕙殊欣喜,旋又嘆氣,遺憾這雪落得太遲。

霍夫人轉臉看窗外,輕聲道:“他們沒有冬衣。”

蕙殊一怔,再看路旁計程車兵果真還只穿著灰撲撲的軍單衣,打著綁腿,連長靴與棉衣都沒有。

料峭冬寒已籠罩北方大地,坐在車中披著大衣仍能感到冷意襲來,蕙殊簡直不能想象單衣薄履站在外邊的感覺。可這些士兵就真切站在眼前,一個個被車掠過,被遺忘在嚴寒之中。

“這太過分了,難道政府連配發棉衣的錢也沒有嗎?”蕙殊惻然,不覺皺起眉頭。

霍夫人仍是平靜的語聲,“北平政府的軍需開支都花在錢莊與煙土上頭去了,哪有閒錢給士兵發冬衣?”蕙殊哽住,憤怒與悲哀湧上心頭,竟不知該說什麼。

“一支連棉衣都發不起的煙軍賭將,要對抗佟帥那支全新裝備的日式新軍……”霍夫人轉過臉來,彷彿是自言自語,“這場仗,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能打完。”

蕙殊心中震動。

轉眼間車已駛上站臺,前方停候的專列亮起紅燈,車頭噴出陣陣蒸汽,瀰漫的白煙與霧氣融在一起。十多米之外已看不清人臉,只見影影綽綽的幾人迎了上來。

等在站臺的侍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