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敢思人。宮中宦官亦難當,嘲諷打罵實為正常。忽一日宮中來一囚徒,看似為皇家所迫,然似乎也有一段心酸故事,折磨自己罷了。以後日日夜夜,飲酒高歌,皇宮十年,不過一日爾。滴水之恩,雪夜暢懷,今生難忘。故友走在我前,近來咳疾多發,大約重逢之日已到,我心甚喜。唯有老父一人,此生未敢見,思來想去,唯有託付你一人。盼方家小女縱情江湖,完那人夙願。”
小賊回過頭,笑得賤兮兮的:“看不出來,大姐還多愁善感!”
方輕盈臉紅起來,像個紅色的大南瓜:“去!好好趕你的牛車!”
“大姐原來不會寫字,要不要趕明兒我教你?”
“當心我扣你工資!”
牛晃晃腦袋,慢悠悠地踩在田間小道上,車上嬉笑與怒罵,像人世間多少天倫,再平常不過。
過了幾年,驍國內亂已平。那個庶出的大殿下終是病死在了皇宮中,誰也救不了他,白飛白也不能。二殿下迦南羅順利繼位,他繼位那天也是白飛白離開的日子。迦南羅一路將白飛白送到城牆下,望著那一襲不染的白衣,漸漸遠去。
原來至今,白飛白不曾變過。從此以後,他終於能行走天下,濟世為懷。
天慢慢下起了雨,淋溼了迦南羅的臉。臨走前,迦南羅曾問他:你不想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嗎?白飛白說:我知道有人照顧她,但她總歸是要死的,只要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死的,在我心裡,她就永遠活著。
迦南羅在城牆下踱了許久,終於搶了一匹馬,在雨中疾馳而去。
他想起那日花半夏大婚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不眠不休,跑了幾個日夜才到了桃花村。桃花村落了滿地的桃花,枝椏都是光禿禿的。他站在樹下,望著那一抹鮮紅從隔岸一路跑來,她跑過桃樹,跑過溪邊,終於在橋頭與他相會。水面上倒映著他們的側影,這是隻屬於他們的世界。
原來傅小雪是她的未婚夫。在花半夏還很小的時候,她知道有一個姓傅的屠戶,每天殺完了豬什麼都不幹,就在院子裡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在她的印象裡,一直對那個陰沉的屠夫望而生畏,一直忽略了旁邊一直有一個沉默地看著父親喝酒、打算在他醉倒後將之扛回家中的少年。她當然也忘了,某一天在街上隨手施捨的一串冰糖葫蘆。那道沉默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她,哪怕是在她在家裡大哭大鬧說“不要嫁給一個啞巴”之後。
如果她不是被皇帝忌憚的郡主,如果驍國沒有內亂,摒棄許許多多的因素,他們一定會在一起。沒有這些,迦南羅可以毫不猶豫,可以不擇手段,無論如何,不管怎樣,那天他不會讓她成為別人的新娘,那隻會是他迦南羅的新娘。
可惜世上本沒有如果。他擦乾臉上的雨水,趕到桃花村時,雨停了,他身上的衣裳也快要乾了。映紅天際的桃花開了滿山滿海,風中溼潤著,隨風擺動。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有一道白煙,在前方的茅屋中緩緩飄動。他撥開眼前遮擋視線的繁亂的桃花,看見一個黑色的人影在茅屋前沉默著燒紙錢,花影繚亂,那雪白的墳墓上方便飄過了幾片花瓣。
傅小雪說,她死了。
“哦……”迦南羅揹著手,也不去看那墳墓,很迷茫似的:“哦,已經死了,那我該回去了。”
“你等一等,有些東西,不能燒,給你吧。”
迦南羅坐在樹下看那厚厚的一沓畫冊。傅小雪說,她病得厲害,記性慢慢變差,臨死的時候,連他也認不出來了。在那之前,她便一直將自己關在屋裡作畫,不眠不休,每畫好一幅,就藏一幅。
他慢吞吞地看,畫上偶爾是與白飛白一同上山採藥的場景,偶爾是傅小雪拿著一串糖葫蘆沉默的場景,還有那一年的雪夜上,所有人一起在寺廟旁看煙花的畫面,還有了緣席地而坐唸經的樣子,偶爾也有她跟自己的爹坐在篝火前說著什麼的樣子。
看到後面幾幅,他的手卻停了下來。畫上出現了他自己,那是在王府後花園的圖景,一個渾身溼透的少年癱坐在草地上,懷著抱著一個雙目緊閉、粉妝玉琢的小女孩子,畫面空白處寫著幾句話:終於回想起來,不知是否太晚。
第二幅畫,畫上樹木蔥蘢,草長鶯飛,一少年揹著少女行走在森林中,渾身血跡斑斑,卻還回頭看著那背上看起來似乎奄奄一息的少女,陽光就這樣停留,年少的溫柔在畫卷上滿溢:似乎每次見你,都在生死邊緣,若天真有意,何必生離死別?
接著往下看,已經是很多年以後。一把長劍橫貫在矮小少年的脖頸前,對方還戴著狐狸面具,那雙眸子如黑色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