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君雙手攏在袖子裡,站在自己孤苦伶仃的屍骨近前,擺了擺手,說道:“起來吧,小椿——我活著的時候也沒見你跪過我,現在裝什麼樣子呢?”
木椿真人從善如流地站了起來,將水坑放下,讓她去找程潛,頗為隨意地開了口,道:“上墳麼,不比平常,跪一跪先人,也是應該的。”
程潛:“……”
他發現沒大沒小和不尊師長是扶搖派的傳統。
“我一直以為你身毀形滅,元神是投胎去了,還曾經一度將小潛錯認成你,畢竟他那生辰八字都對得上,混賬脾氣也有你當年遺風,可沒想到你居然……居然並未離世,反而附在了三枚銅錢上。”木椿真人說到這裡,頓了頓,繼而有幾分心酸地感慨道,“師父,你既然附身,為什麼要附得這樣窮酸?哪怕找不到金元寶,好歹也找塊銀錠子不行麼?”
北冥君在黑霧罩身、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時候,將萬魔之宗的氣度發揮了個十成十,夠得上叫人頂禮膜拜的規格,誰知此刻坦誠相見,此人卻滿不是那麼回事。
他看著木椿真人,帶著木椿真人平時看嚴爭鳴時那種頗為愁苦的神色,笑道:“若是那樣,為師還能見著你麼?早被你花出去解燃眉之急了。”
木椿真人道:“師父,我門派現已然是今非昔比了,早就不像當年那樣窮得叮噹響了。”
北冥君神色不動地挖苦道:“知道,你出息越發大了,給自己拜了個財神徒弟。”
這兩個陰陽兩隔了經年的人你來我往幾句,相視片刻,突然在程潛的莫名其妙中同時笑出了聲。
程潛抱著水坑,和雙目凹陷的屍骨大眼瞪小眼,完全沒聽明白長輩們話中玄機。
笑完,木椿真人才問道:“你一魂散在群妖谷,一魂散於噬魂燈,現在就剩下這最後一魂了麼?元神久留人間,又無物依託,就算是北冥君,也得落個形神俱滅吧?”
北冥君笑道:“死不死的,不打緊。”
木椿真人:“師兄呢,死了嗎?”
他當著數十艘大船,無數雙眼睛的時候,只能直呼“蔣鵬”,此時私下裡說話,卻又叫回了師兄,想來在北冥君面前也不必有什麼遮掩。
北冥君頓了頓,微微斂目,答道:“沒有全然灰飛煙滅,我以一魂之力撞碎了噬魂燈中魂火,算是重創了他。不過你師兄這是以身飼虎,將自己與噬魂燈煉成了一體,魂魄也成了那鬼燈的精魄,從此不再入輪迴,也算不得人了,你可以當他死了。”
木椿真人沉默了一會,又問道:“他認出你了麼?”
這一次,北冥君卻笑而不語,沒有回答。好似無聲勝有聲地回答他:認得出又怎樣,認不出又怎樣,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分別麼?
北冥君轉向程潛,頗為慈祥地叫道:“孩子,我這可是第三次見你了,過來。”
程潛往前走了幾步,卻並沒有依言上前,他只是默不作聲地停在了木椿真人手邊,不冷不熱地對北冥君行了個晚輩禮。由於不知道應該稱呼什麼,便也沒有貿然開口。
儘管師父和北冥君三言兩語間看起來很親近,但程潛直覺不是那麼回事。
如果師父和師祖的關係像看起來的那樣融洽,程潛想不通為什麼這麼多年,師父從沒有提過師祖一句,而且沒有來給他收屍。
北冥君微微低下頭,耐心地問道:“你在腥風血雨裡也敢巋然入定,是個膽大包天的小東西,當時可是悟到了什麼?”
程潛遲疑了一下,客客氣氣地答道:“受前輩與唐真人點化,弟子學到了列位前輩一點‘無懼於天,無懼於地,無懼於人’的氣度。”
北冥君聽了,百感交集地盯著程潛打量了一會,低聲道:“好孩子,我扶搖派斷絕的血脈又續上了。”
程潛聽了這句話,陡然一怔。
一瞬間,他想起了師父前後不一的面貌,想起方才那隻似乎已經死了的黃鼠狼,想起鬼道蔣鵬那句“半人非人”……種種前因後果飛快地串聯,程潛幾乎轉眼就明白了這句飽含深意的話中的弦外之聲。
他猛地扭過頭去,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那突然之間變得貌美如花的師父。
木椿真人抬手放在他的頭頂上,嘆道:“你的心眼要是能勻給你四師弟一點就好了——不錯,小潛,你猜得對,我扶搖派的血脈,早在十幾年前就斷了,我也是個死人。”
程潛牙關咬得太緊,一時間竟是“咯咯”作響,說不出話來。
木椿真人卻沒有在意,依然侃侃道:“當時的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