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嗎？沉姬看著躺在自己懷裡的安安。小姑娘算年歲也有九歲半多快十歲了，但看著還是六七歲的樣子。她和張起靈長得一點都不像，除了和張起靈一樣黑白分明的眼瞳還有同屬於張家人的漫長人生之外，其他的不管是樣貌還是性格都和沉姬更像。這也難怪，畢竟她從來沒有見過張起靈，沉姬在她身上找不到任何張起靈的影子，甚至於她在這個家裡也找不到任何張起靈的痕跡。十年的時間磨掉了一切，只剩下她腦海裡那些記憶——那些“夢”，那些再也不會實現的虛假的記憶。

虛假？她的腦袋又開始疼了，張起靈在她腦海裡轉身離開，穿著那件墨藍色的連帽衫。他去長白山了，沉姬知道他會先去找吳邪，告訴他簡單卻最直接的真相，然後孤身前往長白山，但吳邪會跟著的，所以她也要跟著，因為張起靈需要吳邪活下去，她就需要保證吳邪能活下來。她把張起靈送進青銅門，然後一個人回到杭州，躲開所有事情撫養安安，等著十年之後不論好壞的一個終結。然後他回來了嗎？他……

沉姬仔細的想，發現，自己腦海裡，已經沒有印象了。他回來了沒有？她不記得了。於是，她低頭問安安：“他沒有再回來過？”

安安怎麼會知道呢？她從出生開始就沒有見過張起靈，因此她搖搖頭，說：“吳叔叔說，他沒回來。”

是這樣啊。沉姬嘆了口氣，喃喃道：“原來沒有……”

“媽媽？”安安疑惑道，抬手抹了抹沉姬的臉，“媽媽你別哭啊？”

她點點頭，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安安已經不見了，而她大概是睡著了。她舒了幾口氣，從床上下來。臥室裡的擺設雖不說陳舊，但看得出來已經不新了。沉姬有些疑惑，還沒想明白，臥室門就開啟了。一個看上去十六七歲的少女從房間外走進來，看到她之後一笑：“老媽你醒了呀。”

沉姬愣住了，直到少女臉上浮現出疑惑的時候，她才突然反應過來：“安安。”

安安見她這樣，像是司空見慣一般走進來，把搭在一邊椅子上的居家服給她披上：“你又不記得啦？”

倒也不是不記得，就是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按著額頭，覺得大腦運轉有些遲緩。安安見狀把她扶到椅子上去，安慰道：“沒事沒事，一會兒就想起來了。你跟我爸可真是一樣，都愛忘事。”

“起靈他……”沉姬欲言又止，而後不等安安回覆，便自顧自嘆道，“我記起來了……對，他沒回來。”

安安看著她，不知是無奈還是心疼。

沉姬的記性不好，近年愈發嚴重，倒是和她講給自己聽的失魂症不太一樣。以前她和張起靈的經歷安安雖然知道，但她不打算深究。沉姬跟自己講張起靈的事情的時候，從來都是講的瑣碎的日常，想也知道她並不想讓自己知道以前他們的那些經歷，雖然她大了之後，吳邪幾乎什麼都不瞞她，但既然沉姬想要讓她生活在一個無知卻安全的環境裡，她就不會去打破沉姬的期望。

她是沉姬一個人帶大的，生命裡只有這一個媽媽，從來沒有見過的張起靈對她來說，只是一個既定的“父親”概念。她知道那人的模樣，但卻也是在吳邪的一張照片裡看到的，她也知道那人不愛說話、行事果斷，可這些都是沉姬講給她聽的。張起靈之於她，只是存在於沉姬腦海裡的一個人物，而隨著近年沉姬記憶力的衰退，彷彿這個人，從沉姬的腦海裡跑到了她的記憶裡，開始由她講回給沉姬聽。

鑑於沉姬總是忘事，因此母女二人倒有說不完的話。安安跟沉姬講著以前沉姬講過的事情，將沉姬逗得不停的笑。那些事，是沉姬說給她聽的張起靈的事情，比如什麼會做飯啦，有起床氣啦，之類的。

“還有什麼原本睡得好好的你一醒他也醒、凌晨兩三點跑出去吃宵夜的，老夫老妻還秀恩愛，真是過分啊。”安安毫不客氣地嘲笑著當初的沉姬和張起靈，都多大的人了，兩個老妖怪還跟小孩子一樣任性，真的是——

“安安。”沉姬手裡端著茶杯，微笑著問她，“那不是起靈回來之後的事情了嗎。”

真實和虛偽之間似乎就只隔著一層紗一樣，安安和周圍的樣子都隱在這層紗之下看不真切了。後腦再度疼了起來，沉姬鬆開手，杯子落下卻沒有任何水灑出，它就那樣無止境的往下落，永遠不會碎。記憶當中那個人影站在門口，腿上撲著一個小糰子，正一臉錯愕地抬頭看著自己。她想留住這幅場景，不管它是真是假，因此她合上眼，倒下去，讓自己如同那杯子一般無止境的下落。後腦的疼痛愈發劇烈，與之相伴的是腦海中愈漸清晰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