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臉是蠢笨的人類玄風見過的最智慧的臉,兼具殘忍和悲憫這些高人一等的生物才有的情感,微笑的夜兔的臉總能讓玄風匍匐、戰慄。我猜晉助還在握著我的手,但是,死亡意味著我正獨自直面那雙只露出月牙般的一線的夜兔的眼睛。
是的,我偷了時光機。
是的,此前的十幾年我無數次彎腰屈膝。我想活著。我向強大的夜兔低頭,只因為他向我伸出了尊貴的腳趾,我諂媚地親吻主人的一切。
是的,我的心還是拒絕的。所以我偷了時光機。誰他媽的想親吻別人的腳趾!
就是這麼膽小怯懦。我偷了時光機一心想回到過去。去看什麼呢?我想看看小時候連環畫裡的吉田松陽。因為他是有尊嚴的。我還想看看大劇院裡演過的負隅頑抗的桂小太郎。因為他是有尊嚴的。我還想看老奴隸給我講的故事裡傳奇一般的坂田銀時。因為他是有尊嚴的。
不過那時候得到時光機,我最想去找的人是高杉晉助。他出現在那年夜兔星新上映的歷史電影裡,是個沒幾句臺詞的配角,雖然沒有輕易向天人低頭,但咳嗽幾聲就吐血死了。不過,他長得可真帥。
我早在脖子上第一次戴上項圈那時起,就發誓討厭一切月牙形狀的東西。與此相應的,我喜歡高杉,那個演員笑得可真好看,撥著三味線的修長手指也是。
在睡著之前,最後思念一遍我心裡的那個晉助吧,希望在夢裡也能相見。
無論月亮陰晴變換,總有圓到滿滿無缺的一天。
如果現在開始站在永夜裡,也能等到你也來到此處的一天吧?就像很多年前,當我開始察覺到“愛”這種感情的時候,就開始等待你也感覺到“愛”的這一天。
日後談 世上有你之處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會回到這裡。
這是在殘破帷幕終於被狂風攪成碎片的說是很久但也沒多久的以後。
世界從碎片裡新生了。它美麗,左右不分,如同映象,不平整,不尖銳,也不扭曲。
這座城市的櫻花又到了該泣血、在風中悲吟的季節,但還沒完全到,如今還是一副紅雲翻動一團和氣的樣子。青空家舊宅的灰色高牆內只攀出幾枝健康而毫無羞怯的花朵向外展露嬌顏。
他停下腳步,敲了敲自己年少時懷著憧憬和說不清的意氣曾無數次想要想要偷聽、走進、轟碎的圍牆,一時喉頭哽咽。
宅子早就賣了人,他和已故的宅子舊主收拾舊物時甚至找不到她當年許他又被他交還的金甲。
“榮耀隨著時間在人心中粉碎,但又因為時間而在永恆中得以重建。”高杉還記得青空家那個落魄詩人給她一幅表現戰爭的油畫的題詞。
但是我丟失了你有關的一切,這是我從沒想到的。你不是榮耀,也不是與之類似能在時間長河中永遠漂游的存在。他不知道為什麼就在腦中連綴起這樣消極又無力的句子,不過他確實不知道該怎麼銘記她。
你在哪裡。我不知道。因為我在這裡,我才知道你不在這裡。
青空之下,街市依舊喧鬧,昨日還掛著“青空”的門牌卻不知今夕姓甚名誰。他彷彿聽見天堂的聲音從風中直落下來,一旦籠罩世人又變得速度極慢,染上沉俗,變成歌頌傳奇的滄桑聲音,最後變成稍稍讓人振奮的響在商業街劣質音響中的《美麗的夢中人》的歌聲。他看著紛紛落花中她窈窕如昔,在這條巷口她踩著高跟鞋一次次走過,優雅地提起裙襬上了一輛又一輛產自不同國家或是其他星球的豪車。
她美妙的背部弧線就這樣消失了。他再也記不起來了。
他還沒決定好是否要繞道而行,從大宅正門傳來的爭執聲替他安排好了去往。
衣袖一抽,他已轉向並邁開步伐。
“都說了我家主人才不在外面胡搞,私生子?哼!你這婊|子養的小雜種還想敲詐?”
他腳步一頓。空氣中熟悉又陌生的櫻花味道讓他腦海中不斷閃現過去的一些片段,越來越難聽的罵架聲拉他不至於繼續像個懦夫和無能者一樣沉入回憶。
“誰是小雜種?我媽媽說了我就是這家少爺的種!你個刁奴就這樣欺壓自己的主人?哼,要不是我媽媽讓我過來……”
帶著很濃的口音的半大男孩的聲音低低陷入發音不清的嘟噥,很快重新鼓足氣勢大喊大叫起來:“小爺不和你這樣的下等人計較,快給我讓路,聽見了沒有?等我和我老爹相認了絕不放過你這狗奴才。”
大人們的鬨笑聲從他背向的不遠處傳來,其中還有不少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