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過來,讓局長抿幾口,再接過去,旋上蓋,做得嫻熟有致。這是目前流行的官場文化,有這麼一個跟班捧著杯子就表示主人有相當的等級。
許劍搖搖頭,準備偷偷溜走。他歷來很不感冒這些官場上的套路,而且他和仝寧在20幾年前就斷了來往,這會兒沒必要去和大局長套近乎。但此刻仝寧正好轉過臉,與許劍對上目光。看得出仝寧稍稍一愣,隨即笑著向這邊招手:
“那不是許劍麼,你在這家醫院工作呀。”
既然這樣,許劍只能過去了,同仝寧握手:“仝哥你好,多年不見了。”
這聲“仝哥”讓旁邊的曹院長印象深刻,忙問:“小許你同仝局長很熟?”
仝寧代他回答:“是的,上中學時我倆在體訓隊是哥兒們,好得割頭換項。不過上大學後失去聯絡,算來也有20年沒見面了。”
仝寧拉著許劍的手,問了分別後的一些事情,結婚幾年了,孩子多大,是男孩女孩,愛人是不是也在這兒上班,等等。最後說:“今天沒時間好好敘談,許劍,以後記著去找我。”
許劍笑著說:“你是大局長了,我一個平頭百姓,你那兒門檻太高不好進呀。”
仝寧威脅地用指頭點點他:“這就是當平頭百姓的好處,可以胡說八道不用負責。你去找過我嗎?哪個門衛攔著不讓你進?我這個局長還沒這麼操蛋吧。”他拍拍許劍的肩頭,“有空去找我玩。你只用說是我的老同學,誰敢攔你?來,我把手機號給你。”
他朝跟班伸過手,那人立即從皮包裡摸出一張名片,仝寧掏出鋼筆,在名片背後龍飛鳳舞寫了一行字,交給許劍。兩人交接名片時,曹院長目光銳利地掃了一眼,這一眼沒能把手機號看全,但從開頭幾個數字看,顯然不是仝局長對外公開的手機號。現在的領導一般都有兩個手機,一個是公開的,交秘書帶著;另一個自己帶,號碼只讓最親近的人知道。這麼說,這個小許確實同局長關係不一般?許劍沒有意識到一個手機號還有什麼名堂,隨隨便便把名片插到白罩衣的口袋裡,同仝局長告別。
握手告別後,許劍回到門診室。嚴格說來,仝寧和他算不上同學,既不同校也不同屆,許劍上初二時仝寧上高三,高了四屆。不過他們都是校體育代表隊的,在市裡集訓時認識了。仝寧很有體育天賦,籃球乒乓球都不錯,尤其擅長田徑,百米短跑和跳高都是一流好手,他所創造的中學生男子跳高記錄保持了十幾年。再加上為人友善,風度瀟灑,很得女孩子的青睞。不過仝寧對漂亮女孩兒從來沒有感覺,麾下倒是常集結著像許劍一樣大的幾位男孩子,而且全是長相俊朗、性格討人喜歡的金童。許劍那年13歲,同仝哥的關係格外親暱——許劍在回憶往事時,沒有使用“親密”、“親近”這些字眼,而是說“親暱”,這是有講究的。仝哥對他確實有點……不說也罷。
仝寧上大學時是所謂的工農兵學員,上的中原師範大學數學系。畢業後按說該當老師,一輩子吃粉筆灰的,但他在分配時卻直接進了北陰市公安局。這是因為他父親的緣故,他父親當時是省公安廳副廳長,這對仝寧的升遷相當有利。仝寧在公安系統如魚得水,充分顯露了才幹。他把數學的邏輯思維能力用到破案上,連破大案,職位節節提升,刑偵隊長、刑偵技術科科長、副局長,39歲當了正處級的局長。前幾級提拔無疑同他父親有關,但最後一蹦就全靠本人的才幹了,他父親那時已經退休。
這些情況許劍都不陌生,分手後他其實一直關注著仝哥的情況,正如仝寧肯定也關注著許劍的情況,所以剛才寒暄時仝寧說“不知道你在這兒上班”,大概是說謊。不過這些年許劍從沒和他聯絡,除了地位和專業的隔膜外,畢竟仝寧給他留下的那段少年期的回憶不好啟齒。
從窗戶裡看到仝局長一行走了,車隊逶迤著開出院子。許劍低下頭寫處方,眼角余光中,似乎瞥見一個色彩鮮豔的女人身影在門外閃過,而且——在他感覺中不是第一次閃過。這個感覺沒錯,等最後一個病人離開時,那個女人進來了,帶著微笑和肉香坐到他面前。
這是他同池小曼的第一次正式接觸。過去也認識,只是路上相逢時的點頭之交。一年前搬進廠家屬區新建的“高工樓”後,兩人成了前後樓的鄰居,仍然沒什麼交往。這兩幢新樓是特車廠家屬區住房中面積最大的,除了廠級領導,住的全是高階工程師、勞模、廠子弟學校的高階講師和廠醫院的主任醫師。池小曼本人只是勞保庫的倉庫管理員,藍領階層,但她丈夫葛玉峰是廠裡最年輕的高工,所以也分到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