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更像是一股熱流在她體內遊走,她初時只以為是天氣炎熱,並未在意,這時候施法方覺異常。她看過許多書,覺得這像是法力。可是她哪裡來的法力?
她重新施法,那外來的法力精純祥和,在她體內緩緩流動。她心中狐疑,這時候天光大亮,她也找不著個人來問。回到觀天苑,小道士忙著安撫香客,實際上這群香客也不需要安撫,他們或者她們並無一人受到驚嚇,那些表情更像是驚喜……
巧兒進得房間時樊少皇仍在安睡,魃坐在他身邊,大掌握了他的手,龐大的體型將原本身材頎長的樊少皇都襯得嬌小。
巧兒看得書多了,對築基一事也多少了解些:“他短時間怕是醒不過來吧?你又何必一直守著。”
魃抿唇,聲音也帶了些許笑意:“你不懂。”
是的你不懂,你知道我活了多久嗎?你知道我和他相識了多久,又分離了多久嗎?你能數清海邊沙灘上每一粒黃沙嗎?
當回憶像生命一樣漫長,那些過往的狼狽與輝煌、仇怨或纏綿,人已經忘卻,唯有神依然念念不忘。
巧兒是不懂:“你若真是喜歡他,何不把模樣變得……呃,變得和人類接近一些呢?同個種族畢竟更容易討他歡心些。”
魃這時候才轉頭,她瞳孔中似流轉著奇特的紋路,斂人魂識一般。巧兒不敢與她長久對視,忙別過了臉去,魃卻笑嘻嘻地道:“我這樣不美?”
她歪頭吐了吐舌頭,做了個嬌悄可愛的表情,在很多年以後那表情依然經常出現在巧兒的惡夢裡。
晚上,郝家道長仍是給殭屍小妖們上課,鬼車扒在窗臺上偷窺樊少皇,被魃把眼戳傷了,它不敢罵魃,正躲在牆角揉眼睛。這也是巧兒頂佩服的地方——就鬼車那眼睛長得,能一下戳中倆還真得費點心思……
所有的殭屍都在沙灘上聽課,唯綠瞳殭屍剛爬出來就被巧兒拖進了小木屋裡。
魃抱著猶自昏迷的樊少皇在海灘上曬月光,見狀卻立刻來了精神,兩眼瞬間閃出賊光:“月黑風高、孤男寡女、急不可耐……快,上鬼車!!”
……
進得小屋,確定沒人跟來,巧兒在綠瞳殭屍胸口上一筆一劃地寫字。她並不傻,樊少景受傷後被抽去了極大一部分真元、自己身體裡莫名得來的修為……
她的眸子如同被海浪濡溼的夜色,溫潤透澈,沒有任何彎繞,她就那麼直白地問它,是你做的麼?
綠瞳殭屍與她對視,彷彿那就是世間最嚴酷的刑罰,它連謊話都說不出口,於是在她手心裡靜靜地承認。
“為什麼?”巧兒不知道應該怎麼樣去理解它,她很害怕:“樊少景道長是個好人,為什麼你要傷害他呢?”
她眸子裡似乎裹了霧,傳說中的殭屍都是茹毛飲血、萬惡不赦的,她怕它偏離人類所謂的正道,卻又不知道應該將它導向何處。
綠瞳殭屍有些焦躁地扒了扒頭髮,聳拉著腦袋不敢看巧兒,這樣半晌無什動靜,它又悄悄抬頭瞄了一眼,卻見她眼中水霧更重,像要哭出來的樣子。
它慌了,伸手去抹她的眼睛,在她耳邊絮絮低語。它的手仍然冰涼,巧兒伸手握住,那掌間每一條紋路都是她所熟悉的模樣,她終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綠瞳殭屍心中更慌,忙將她橫抱了,在小木屋裡踱來踱去,嘴裡還哼著不知道哪裡的搖籃曲。它看過許多人家這樣哄啼哭的嬰兒,它記得人類哭泣的時候,是要這樣哄的。
巧兒摟著它的脖子,它身上依舊乾淨,散發著淡淡的皂角香氣。她在它胸口一筆一劃地寫字:“你答應我,以後不論如何,都不要吸人血好不好?”
綠瞳殭屍仍是輕輕點頭,像以往應下她的每一件瑣事一樣。
巧兒依偎在它懷裡,它抱著她在沙灘上走來走去,月光注滿了沙灘,浪花銀亮。一眾殭屍都停止了上課,傻傻地看沙灘上老二抱著老大,踱來踱去之餘,還五音不全地哼小曲兒。
次日,樊少皇已經清醒了過來,舊傷好得差不多,只是動作間仍不若以往靈便。魃給他打下的仙基可令他以後的修煉時半功倍,這趟被逐出師門,仔細算下來其實沒什麼損失。
魃將藥碗遞過去,她尤其喜歡看他盯著藥碗皺眉的樣子。有誰知道,敢和河伯幹架、敢替大禹治水、敢與蚩尤一戰的應龍,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喝藥……
她覺得很歡喜,很多年月過去,她還能從他身上找到當年的影子。於是也不管有用沒用,就弄了許多藥給他喝,就為了看他苦著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