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呢,中央電視臺來電說要給您做個採訪,說是直本獎評審會實時連線系列節目的一部分,還說要專門設一個鏡頭,全程跟蹤拍攝……”
已經被那些全國性報刊折騰得叫苦不堪了,居然還來個全國性電視臺。這種狂熱已經遠遠超出了耕平的底線。
“呃,你是說等待評審結果期間,鏡頭一直對著我麼?得獎了倒還好,沒得獎怎麼辦呢?”
米山也謙恭道:“那樣的確有點難辦,我當時覺得可能對新書的宣傳有好處,所以……不過我們又沒欠他們電視臺的人情,這個事情最終還得您說了算。”
耕平想象著自己一本正經的表情出現在電視螢幕上的樣子,落敗的慘狀也定會在全國觀眾面前一展無餘吧。這太丟人了,估計往後只能宅居家中,無顏再在神樂坂大街閒遊亂逛了。
“不好意思,你幫我推了吧。要這樣的話,還不如一早不要入這個圍呢。”
細想一下,直本獎也好,芥山獎也好,都僅是文化秋冬這個出版社單獨主辦的文學獎而已,可不單隻作家、編輯,連所有媒體都被它折騰得團團轉。米山的嗓音似乎帶著些許哀求:“青田老師,您千萬別這麼說,您是《all秋冬》能登堂入室的作家裡面為數不多的倖存者啊,我們都萬分期盼您凱旋而歸呢。”
“你這樣說,我很為難吶。這獎又不是說拿就拿得到的,再說了,下次入圍還不知道是猴年馬月呢。”
米山認真起來,用手輕捂住話筒,含混不清地說道:“據說,只要拿了直本獎,一輩子就能賺兩億日元。”
“……”
耕平無言以對。兩億日元,他只有在彩票中才敢想一想。
“當然這得拿了獎之後繼續寫作,不過拿獎後的稿費、演講的出場費就完全不能跟拿獎前同日而語了。”
十年間初版後再無加印的耕平從沒想過,文學獎之中居然暗藏有這般玄機。如此說來,評審會之夜,豈不就是彩票抽獎大會麼?只是彩票大獎的中獎機率為幾百萬分之一,而直本獎卻有六分之一的機會,而且自己的名字將被永遠印在一本又一本的語文教科書上。這就是文學的至高榮譽反饋而來的現實利益。煩惱纏身的耕平心情不甚暢快:“米山,我終於知道直本獎為什麼可以引起如此騷動了。我和那個世界太格格不入了,簡直快要精神錯亂了。評審會那天再見吧。”
和《空椅子》的出版方英俊館的編輯一樣,米山也被委派為直本獎聯絡人。
“好吧。期待您的好訊息。”
耕平無聲地嘆了口氣,結束通話了讓他疲憊不已的電話。
隨後,他坐到客廳的沙發上,不覺竟睡了半個小時。或許是全國性報刊、電視臺的採訪請求和直本獎的經濟效益對他刺激太大了吧。不管怎麼說,《空椅子》只是一本初版僅七千冊的小說。被滲出的汗水擾醒的耕平,走到廚房喝下一大杯礦泉水。
耕平眼角的餘光忽然感覺到有什麼光亮在一明一滅,定睛一看,原來是放在桌上的手機。他開啟螢幕,是香織節奏不定的簡訊。
》我有很重要的話要跟你說。
》正是直本獎熱潮之中,
》我知道你很忙,
》但是你可以為我勻出週四晚上的時間嗎?
》竭誠祝你凱旋而歸。
為什麼所有人都齊齊送上祝福呢?可耕平能做的,只有等待而已。四十年來他第一次體會到,等待竟如此令人疲憊。
15
“說實話,您入圍直本獎太讓我意外了。您執筆已經有十年了吧。”
朝風報社文藝部的記者一邊說,一邊翻開記事本。嬉皮派的長髮燙著卷,似乎文藝部記者總散發著一種獨特的氣質。自稱日比野的記者說道:“我讀完六本入圍作品,覺得這次直本獎非您的《空椅子》莫屬。”
“呃,這個……這……”
高興是高興,可受到如此稱讚還是不知該如何回應是好。
“上屆直本獎你猜中了嗎?”
文藝部記者自信滿滿:“對啊,我當時就猜了《貓爪酒店》。而且前三屆的,我都猜中了呢。”
耕平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至少兩年前這個記者就猜錯過。日比野又毫不在乎地說道:“最重要的是文章不錯。如今的作家,哎,雖然我沒有資格說三道四,感覺真的大不如前了。不過您的文章端正工整,精於韻律,那富於都市氣質又不失細膩的感覺,在如今的男作家中極為少見,這是您最大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