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他回來了。媽咪還在睡覺,不然就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我縮著身體躲在廚房的桌子底下,透過指縫可以看見媽咪,她在沙發上熟睡,手垂在黏答答的綠色地毯上。他穿了那雙有閃亮釦環的大馬靴,正站在那裡對媽咪大吼大叫。
他用一條皮帶抽打媽咪。起來!起來!妳這個沒救的爛婊子。妳這個沒救的爛婊子。妳這個沒救的爛婊子。妳這個沒救的爛婊子。妳這個沒救的爛婊子。妳這個沒救的爛婊子。
媽咪發出一聲啜泣。停手,求你停手。媽咪沒有尖叫,身子縮得好小。
我用手遮住耳朵,閉起眼睛,聲音停止了。
他轉過身,我看見他的馬靴走進廚房,皮帶還在他手上,他正試圖找我。
他彎下腰,露出笑容,聞起來好惡心,都是煙味和酒臭。你在這裡啊,小混蛋。
淒厲的痛哭使他醒來。老天!他滿頭大汗,心臟怦怦狂跳。搞什麼?他在床上坐起身,用手搗著臉。可惡,它們回來了,那些嗓音是我發出的。他平靜地深吸一口氣,試著消除腦海和鼻腔中那股廉價波本酒和陳舊駱駝牌香菸的臭味。
8
我已經熬過了三天沒有克里斯欽的日子,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工作是轉移注意力的好方法,時間就在一堆新面孔、待辦事項及傑克?海德先生之間糊裡胡塗過去了。傑克?海德先生:…他低頭對我笑,藍眼閃閃發亮,正靠在我的桌旁。
﹁表現很出色,安娜,我想我們會成為很棒的團隊。﹂
我努力揚起嘴角,做出一個看似微笑的表情。
﹁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先下班了。﹂我低聲說。
﹁當然,都已經五點半了,明天見。﹂
﹁晚安,傑克。﹂
﹁晚安,安娜。﹂
我拿起包包,穿上外套,往大門走去。走出戶外,我深深吸進一口西雅圖傍晚的空氣,但它無法填滿我胸口的空虛。從上週六早上就出現至今,心痛的空洞提醒著我失去的一切。我垂頭走向公交車站,盯著自己的腳,仔細衡量沒了我心愛的汪達老金龜車的利弊得失……
我立刻將這念頭關在心門外。不行,不能想到他。當然啦,我買得起車子,一輛不錯的新車。我想他給我的金額有點太過慷慨了,我嘴裡泛起一陣苦澀,但我拋開這些,儘可能保持腦袋空空。我不能想起他,我不想又開始哭哭啼啼——特別是在大馬路上。
公寓裡空無一人,我想念凱特,她應正躺在巴貝多群島的海灘上,喝著清涼的雞尾酒。我開啟平面電視,讓聲音填滿空虛,假裝有人陪伴,但我沒在看也沒在聽。我坐下來盯著磚牆圾呆,整個人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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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除了痛苦我什麼都感覺不到,這種情形我還得持續多久?
門鈴響了,嚇得正陷入痛苦的我心漏跳一拍。會是誰呢?我按下對講機。
﹁史迪爾小姐的快遞。﹂一個沉悶又無精打采的聲音說,失望湧刷過我全身。我懶洋洋地走下樓,發現一位嘴裡咂砸作響嚼著口香糖的年輕人靠在大門邊,手裡拿著一個大紙箱。我簽收,帶著它上樓。盒子很大,卻出乎意料的輕。裡面是兩打長莖白玫瑰和一張小卡。
恭喜妳第一天上班。
我希望一切都很項利。
謝謝妳的滑翔機,很貼心,
它在我書桌上最顯眼的地方。
克里斯欽
我瞪著打字的卡片,胸中的空虛感加深。不用懷疑,是他的助理寄來的,克里斯欽可能沒出什麼力。心痛到想不下去,我檢視那些玫瑰——它們很美,我不忍心就這樣丟進垃圾桶,便認命地走向廚房找花瓶。
生活變成了某種迴圈:醒來,工作,哭泣,入睡。唔,應該說試著入睡。我連在夢裡都逃不開他。銀灰熾熱的雙眸,迷失的神情,閃亮耀眼的發全都縈繞在我心裡。而音樂:…那麼多的音樂,我無怯忍受再聽見任何音樂。我小心翼翼地避開它,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因為現在連電視廣告的配樂都會讓我打冷顫。
我沒和人交談,連我媽或雷伊都沒有。我現在沒有餘力閒話家常。不,我不需要這些。我變成自我封閉的孤島,像被戰火蹂躪過,殘缺破碎,寸草不生,放眼望去只有一片荒蕪。沒錯,這就是我。工作上我可以不帶感情地與人交流,但也僅限於此。如果要和媽媽聊這件事,我知道自己會心碎得更
10
徹底,而我已經崩潰得體無完膚了。
我完全沒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