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處託人打聽,後來聽說是出去行商了,心裡就不是個滋味,成日悶在家裡,心裡只是痛罵柳湘蓮——那時他還只當柳湘蓮是普通朋友,並不曾想到別處,在家中也與姐妹嬉戲打鬧,也常湊到黛玉那裡玩耍,然而榮寧二府人口既紛雜,□□也自繁多,那一日寶玉與黛玉在鐵檻寺遊蕩,見了賈蓉、賈薔幹那斷袖的勾當,震驚了數日,心裡竟漸漸地羨慕起來,日夜輾轉,連睡夢中都是柳湘蓮的身影,寶玉嚇得不輕,連著好幾次攛掇著襲人,要與她幹那警幻所教授之事,襲人半推半就地從了幾回,寶玉卻無論如何也不得其門而入。那時候寶玉心中煎熬,只不斷安慰自己,將一切當做少年的一場幻夢,等到夢一醒來,他還是那個公侯世家出身的富貴公子,將要迎娶他青梅竹馬、冰雪聰明的表妹,再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地去當一個富家翁,吟風弄月、詩酒書禮地度過一生。
可惜世上不如意,十之九成九。
寶玉不知道那段日子,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心心念唸的林妹妹和那位端莊古板的寶姐姐在一起了,不但在一起,還告訴他未來他家裡將一敗塗地、家破人亡,伯父、父親、族兄、堂兄、姐姐、妹妹……凡是他所記掛的人,幾乎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寶玉從來不曾想過他的富貴是怎麼來的,先祖遺澤,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包含了□□、祖父的多少血汗?寧府裡焦大說的喝馬尿、拼刀槍、爬死人牆…這麼些血淋淋的字句,聽進耳朵,竟還不如“爬灰”兩字來得新奇。
寶玉也從來不曾想過,父親為何一心一意,只是勒逼自己要讀書,逼死了大哥,還要逼死他?明明家裡已經這麼富貴,為何父親還總要逼他去做官?為何父親自己一把年紀,還總在結交同年,努力向上爬?
寶玉更不曾想過,為何大姐姐一定要進宮,為何進了宮,她看上去也全然沒有歡喜的摸樣,為何進了宮,母親提起大姐,總還是免不了要嘆那一口濁氣?
寶玉最想不到的是,在思慮這麼多事的空檔,他居然還有空想著柳湘蓮,不是像想著秦鍾、想著香憐、玉愛或者是賈珍帶他去見的幾個戲子那樣的想,不是流蕩優伶、表贈青樓的那種想,是一種深深的,從前只對黛玉有過些許的念想。
他想柳湘蓮,他想他不要成親、不要黛玉了,他想他可以不要子嗣、不要父親母親、不要富貴繁華,只要他可以和柳湘蓮在一起。
柳湘蓮回京那一日,天氣格外晴朗。
馮紫英幾個去給他接風,寶玉打聽了訊息,匆匆忙忙地也湊過去了。
那個人本是風流身段、倜儻容顏,串戲不必妝扮,天生就是一副小生模樣,不和他深交,絕不知他竟是那樣俠義的人物,然而這麼個豪俠人兒,出京一趟,行動間帶著南來北往的行腳習氣,比先又更有男子氣概了,若說從前他還有些隨性粗糙,這回便好似被琢磨過的璞玉,溫馴圓潤,湛然無暇。
寶玉被他這樣與眾不同的男子氣所迷,呆在那裡幾乎說不出話,柳湘蓮見他來了,燦爛一笑,大步走來,把他從馬上抱下來,邊抱邊笑:“寶玉兄弟許久不見,怎麼越發傲氣了,連馬都不肯自己下?”
馮紫英他們都大聲鬨笑起來,寶玉臉脹得通紅,終於生出了幾分少年男兒的血性,沉著臉甩開柳湘蓮和李貴他們,上馬、揮鞭,一路自己跑回了城中。
柳湘蓮特地上門道了歉,還說要設宴賠罪,寶玉沒理他,他也沒再提。後來寶玉忙著讀了幾天書,柳湘蓮又出京去跑貨去了,寶玉惘然若失之際,只好拼命苦讀,中了童生,才算松泛了些,心事卻又活泛起來。
寶玉將他與柳湘蓮的前因後果,除去柳湘蓮抱他下馬那段,盡數都說給寶釵、黛玉二人知道。等他說完,黛玉手上的茶也正好喝完,身旁無人伺候,寶釵便順手把自己的遞給她,黛玉見那杯上印著寶釵的一片淺淺唇印,含笑在那印子上抿了一口,方對寶玉道:“你不用想了,他待你就是待一個世交的小弟弟,絕不是那種喜歡。”
寶玉如被冰雪,急得站起來道:“可他對我分明就是不同的!”
“我待你也是不同的。”黛玉見寶釵笑吟吟看著自己,只當她贊同自己的說法,越發揚著臉,神采飛揚,“可我也沒喜歡你——你想,喜歡一個人,自然是時時刻刻都想同他在一起的,就如你喜歡他,就總是賴著他、想見他,可是他呢?他不想見你,連出京這麼大事都不和你說,不但不說,回來的日期,馮紫英他們都知道,你卻不知道。而且第二次出京,也什麼都沒和你說。”
寶玉眼中的一點神采漸漸地消散下去,整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