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簷沉默了許久,在這一剪光陰中,探究著這個叫做時間的東西,還會把他,還有他們雕琢成什麼樣子,可是他想了許久,才想出了一些軌跡。他自嘲的笑笑,“廖仲和,我想,我認輸了,你已經變成了當年你最想要成為的樣子,可是,我……卻求不得半分圓滿。”
廖仲和抬起頭,看著當年與他抬槓,發誓也不用他的藥的少年,如今消瘦的青衫男人跪在他的面前,臉上還帶著笑容。
“我知道醫廬的規矩,千金不醫,能讓大夫出診的,總是要捨棄一些東西去交換的,現在,我求你了……”
☆、第十支傘骨·轉(下)
他說 “廖仲和;我求你了……”
他踟躕著;抬起頭,透過那個即使跪著也依然挺拔著的身影;似乎又看到了當年即使腿廢了也不肯下跪的少年。
廖仲和這一輩子醫治過那麼多人;其實說起來;他的第一個病人是鍾簷。
鍾簷第一次踏進這醫館的時候;廖仲和已經在這個醫館學了七年醫;可是比他晚來的學徒都已經出師;可是他卻仍然不被允許單獨醫治病人,是他的資質太平庸了嗎?可是老郎中也稱讚他資質出眾,他十分糾結在意,卻也不敢聲張。
可是當鍾簷踏進這間屋子裡的時候,事情有了一些改變。他始終記得那時候的鐘簷;曉寒春衫薄。
不久之後,堂裡就傳來爭吵聲音,廖仲和見過那麼多上門求醫的人,少不了被他的師傅轟出去的人,他的師父醫病要和眼緣,偏偏和他師父老人家眼緣的人又實在太少,因此,常常便會出現這一幕。
他在門邊,聽見老郎中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你沒有黃金,那就跪一跪吧。
可是後來,他便看見了少年一瘸一拐的出來,他打量了他許久,少年突然失去了一條腿,想必是極其難受的,可是他臉上卻沒有悲慟的神色,也是那個時候,廖仲和才真正注意到鍾簷的。
那段往事,如今想來,原來都是一樣的,即使命運百折千回,原本應該長成茂林修竹的男人,卻因為命運,隱蔽於鬧市,寄生於市井,可是,其實不管再怎麼變,倔強是一樣的,堅持是一樣的……
許久,他才應了一聲好,他倒要看看能讓鍾簷低頭的傻子究竟是是什麼模樣,難道比他自己的腿還有重要,
鍾簷回到傘鋪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日光從瓦片的縫隙中漏下來,一地的碎金子,申屠衍已經醒了,立在大堂中,打量這古樸的建築,房樑上的雕畫,屋頂上的擱著的舊傘,還有案桌上擺在正中間的靈位。
光斑落在恰好落在他的腳邊,他遲疑著抬腳去踩,結果撲了個空,又用另一隻腳去踩另一個,帶著童年也不曾展現出來的探究欲。
這個世界,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太陌生了,前世的疾苦與歡愉,擱著記憶這樣一道鴻溝,倒也蓬山不見了。
鍾簷站在門口,心中湧出一段悲慟來……許是他的腳步驚動了他,他抬起頭,朝著鍾簷笑笑,收回那一隻腳,不好意思的笑笑。
——呆子。
鍾簷在心裡暗罵,嘴上卻什麼也沒說,倒是申屠衍趕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指著地上未完成的紙傘,嘿嘿笑,“鍾師傅,你做的傘真好看,真是好手藝!”
鍾簷繼續不說話,心裡卻想這呆瓦片真是越發呆了,他見鍾簷沒理他,繼續沒話找話,又說,“嘿嘿,能嫁給你的姑娘肯定很有福氣,這個靈位上供奉的,不知道是誰?”他原本就不怎麼認識字,現在就更加不認識了。
鍾簷咳了一聲,覺得這情景實在是太過於詭異,申屠衍指著自己的牌位,問他供奉的是誰,可是他才不想告訴他是誰,也不想撒謊,於是清清嗓子道,“咳咳,是我媳婦。”
“……”申屠衍覺得尷尬,剛誇了人家媳婦有福氣,沒想到早就不在了,實在是馬屁拍在了馬眼上,他沉默著,卻覺得有人伸手來扒自己的衣服。
他回過頭,看見了鍾簷的那一張棺材臉,嚇得七魂去了三個半,忙用手掩住不斷往下拽的衣物,結巴道,“鍾師傅,你看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太合適吧”
他的額上又滲出細密的汗珠,在晚風中變得又冷又黏,他心想著,這個鍾簷這麼兇就罷了,怎麼還有扒人衣服的嗜好……
鍾簷想著真煩,又不是黃花閨女,捂個什麼勁,一把將人的衣服拉到腰以下,看著男子背部青青紫紫的痕跡,有些口子上還結了痂,有些口子上仍舊留了膿水,心中一凜,想著該死的廖仲和擺什麼神醫架子,再不過來,後背都要爛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