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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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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香港看上一套房,要交押金。〃他告訴財務。

說辭不知什麼時候上膛的,張口便發射。

現在三面牆都補不上,又來拆北牆。

他在等待財務匯款的時候大睡一覺。八小時之後,老媽閣燈光璀璨的黃金時段到了,他走進賭場大廳。誰也看不出他四面牆三面已拆成斷壁,只剩一堵牆既當門臉又做靠山。

他混跡於上百成千的賭客,找到一份大隱隱於市的清靜孤寂。他覺得狀態從來沒那麼好過。

曉鷗想象得出,段凱文贏到第一個一百萬時的心情,幾乎像他掘到第一桶金,那種微帶辛酸的喜悅,直到死他都不會忘懷。他一百萬一百萬地往回贏,艱辛而細緻地搏了一天一夜。上了八百萬,又跌下;還有一次上了九百五十萬,他已經兩天不吃不睡,新陳代謝接近停滯,但他心裡寫好的那個數目不可更改。壘到近一千萬的數目再次崩塌下來,他像個不屈的孩子,把一堆積木搭起來,看它們搖搖欲墜地越壘越高,大小方圓都不規則,每一塊都放得不是地方,都被強迫著去承上啟下,而頑強任性的孩子仍然讓這岌岌可危的高度不斷增高,讓偶然最大化,挑戰必然……段凱文當時一定像個搭積木的男孩,抖動著眼睫毛,看著大廈將傾而不傾,每增添一塊新積木,同時給他創立新高和催化崩潰的快感,人對自毀從來有一種暗暗的神往,人的飛速進化本身就包含隱隱的自我滅絕。因此段凱文在搖搖欲墜的數字頂端又增添一塊奇形怪狀的數字積木時,心底暗存著一毀而快的衝動。姓段的這個男孩固執地拿起最後一塊積木,假如這塊搭上去而大廈不倒……

小心翼翼地,他押下一注,翻開……贏了。他離開賭桌,把將墜而終究沒墜的無形的大廈留在身後,帶一絲失落的悵惘,兌現金去了。是墜樓人一墜而快卻在最後一瞬被攔住的悵惘。

曉鷗沒費多大勁就打聽到那次段凱文如何贏下了一千七百萬。這就是賭的魅力,不知它怎麼就暗中青睞了你。曉鷗斷定阿祖梅大榕一定也受過如此青睞,那可以為之一死的青睞。最後梅大榕確實為之而死,把梅曉鷗的曾祖父變成了遺腹子。

段凱文用贏來的錢償還了曉鷗以及前面的疊碼仔,用北牆補上了那三面牆。一連好幾個月段凱文都暗自咂摸贏的滋味,滋味真是濃厚醇美,要若干次輸才能沖淡。

此刻梅曉鷗喝著普洱茶,她對面是老劉漸漸油潤起來的臉,那張紫灰的嘴忙碌著,豉油鳳爪整隻指爪進去,再成為零碎的小骨節出來,同時還出來關於段凱文在全國各地築起樓群的簡訊。一頓飯時間梅曉鷗已經用手機簡訊把段凱文在媽閣的總輸贏大體弄清了。

揹著三千多萬賭債的段凱文居然睡了長達十小時。他在晚上十點起床,換了一身乾淨挺括的衣服,梳洗得很仔細,只是左下頦留了一條血口子。颳得淡藍的臉頰上一道紫紅刀傷,讓曉鷗感到雄性的剛勁和無奈:他們的每一天都在刀鋒下開始。曉鷗心裡抽動一下,她雌性的那部分想為他舔舔那小小的傷口。

〃段總休息得好嗎?〃

〃好!睡下去就沒醒過!〃

段大概看到作為一個單純雌性的梅曉鷗在女疊碼仔身體裡掙扎,要出來跟他稍許溫存,但被女疊碼仔無情地按住了。

〃餓嗎?我請段總吃葡餐吧!〃

〃怎麼讓你請?我都不記得最後一次吃女人請客的飯在哪一年。〃他做了個手勢,讓曉鷗先走一步,然後他再跟上,變成男女並肩的情形。三十年前山東小夥子段凱文直眉瞪眼地走進大北京的大清華,到今天這個準紳士大賭徒是怎樣的長征?

晚餐吃的是廣東菜。他們沒有通知老劉。老劉給曉鷗和段總髮了八條簡訊,都是打聽吃晚餐的地點和時間。兩人都沒有回覆。他倆的共同沉默說明什麼?老劉會去瞎想,段總要是拿梅曉鷗造緋聞,那可是一石二鳥:嫖、賭合二為一。一個為了催債一個為了緩債,上了床都好商量。他們只能任隨老劉去猜。餐桌上段凱文拿出一張紙,上面清楚地記錄著他這次來媽閣的每一筆輸贏。一流的記憶,特等的認真,他是全靠回想記錄的。不僅這次記,他每次都記。賭博十來年,他記了十來年。一本分厘不差的賭賬,比他爹在山東老家當生產隊記分員記得更認真仔細。他指出,這單賭賬最下面的八位數,便是他欠梅曉鷗的錢。

〃哪兒是欠我的錢?是欠賭廳的欠廳主的錢!〃曉鷗糾正他。可得把她自己擇出來,萬一他這次耍賴,債還不上,曉鷗可以當局外人出面催逼:賭廳讓我來催問段總,什麼時候能還上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