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力之重,像要戳穿紙背。
深紅色的四個字,盡顯飛揚跋扈之勢,似冬雪中漸漸漫開的一攤血,含著奇冷之意,極痛之感,緩緩染至心間。
賀喜身靠座背,眼望那紙,伸手撫上去,指尖輕摩,將那四個字一個個地按壓過來,反反覆覆,幾要將紙磨破。
錦綾袖口滿是暖意,掌間卻是冰涼。
他合眸,臉上稜角愈顯鋒利,面色黑沉,終是住了手,合掌於案上,再也不動。
他遣使至邰涗,呈國書於她御前,可她卻縱筆其上,朱塗書中之言,又將這書匣送還與他。
逆膽潑天,無禮至極,當世罕見。
可這天下除卻她,也再無人敢這般對他。
案側一角,青花龍鳳紋稜口洗中清波滌盪,烏墨之跡仍在,一絲一絲浸入水中,襯得那折上朱字更是刺目。
卷一 歡喜十(10)
……喜之不盡。
她允鄴齊之請,她道,喜之不盡。
可他心中為何如被薄刃凌削一般,片片透血!
就這四個字,便是她要同他說的話。
他抬眼,再看一回,只覺那字色愈顯赤深,眼角不由略微抽搐,指骨似要攥裂。
從不知世上竟有人敢寫這字呈至他眼前;亦不知這簡單一字,其後能藏著如許的深意。
喜之不盡,喜之不盡……
朱字望在眼裡,轉瞬便成簇火,將他一雙褐眸燒得通紅。
他一揚掌,將那龍鳳稜口洗打下案去,御品珍瓷撲地而碎,十二條五爪傲龍身形俱裂。
水墨漫地而淌,被殿檻所阻,又向兩側流去,滲進澄金磚縫中,慢慢沒了痕跡。
殿外舍人聞音而入,恰見賀喜怒不能禁之勢,忙噤聲,半晌才道:“門下侍郎宋大人在外已候多時……”
賀喜斂了心頭之火,望下去,“宣。”
案上之書再不能看一眼,挑指將其重重合起,手是越來越冰,心中起了凜冽寒意,將人凍至僵透。
宋沐之入殿時,靴底踏上殿上未乾之水,險些滑倒,慌亂間手中一摞冊文摺子跌散一地。他才穩住身子便要請罪,“陛下恕臣之……”
賀喜看一眼地上之物,眉微皺,打斷他道:“去了長春殿?”
宋沐之見他言指甚利,也不多瞞,點了點頭,道:“是太后詔臣去的,說是要同臣議一議陛下冊後之儀,回觀往朝,俱無先例可循……”
賀喜交掌握於膝上,望著他,神色淡漠,不發一言。
宋沐之只覺冷風凌背,額角卻在冒汗,不由低下頭,繼續道:“太后說,自建隆二年真宗冊德妃為後,後世所云冊命多不行冊禮;仁宗冊後不降制於外廷,只命學士草詞付中書,其後冊禮均從簡而為之。此次陛下尚邰涗宗室之女為後,太后欲命太常禮官檢祥六禮沿革,參考前朝通禮典故,具為成式……”
賀喜聞言垂眼,面泛冷笑。
復六禮?行冊典?
他納後,納的卻非心中那一人,還要復何六禮,又將行何冊典?!
宋沐之繼續道:“太后欲差執政官攝太尉充使,侍從官或判宗正官攝宗正卿充副使。”
賀喜不言,眼色稍黯。
宋沐之又道:“以尚書省權為皇后行第。納采、問名同日,次日納成、納吉、告期。”
賀喜開口,語氣生冷,“告期?”
宋沐之點頭,“太后之意,將請期改為告期,親迎改為命使奉迎。”
賀喜挑起一側眉毛,面上隱隱現出戾氣,卻未開口。
宋沐之捧冊再道:“依太后之意,先遣使至西境奉迎,冊禮使隨其後;待歸京時,文武百官於京郊詣行第班迎;又三日,於文徳殿發六制禮書,行冊封大典。”
語畢,他呈冊而上,不再多言。
賀喜不閱,眼眸淡淡一閃,“宋卿以為太后之議如何?”
宋沐之低眉垂眼,“臣不知陛下何意。”
賀喜緩緩道:“不復禮,不行典。”
宋沐之抬頭,雖然心知賀喜定會排斥太后之議,卻也沒料到他會如此決絕,一點餘地都不留。
他低頭,凝神想了少頃,才道:“陛下欲尚邰涗宗室之女,以彰兩國盟好之意,何能屈了禮數?再者,太后已同學士院及二省議妥,陛下怎能駁太后的面子……”
賀喜臉一黑,唇似刀,眉似劍,大掌撐於案邊,眼底沉沉帶了陰鷙之色,低聲開口道:“罷奉迎使一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