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萬一人家腦子不清醒呢?
這也說不定呀。
比如陸五太叔公一家都秉承著不折不撓的古訓,人家韌勁十足,萬一人家在哪裡跌倒就要在哪裡爬起來,豈不叫大傢伙都噁心?
蒙拓壓低聲音,循循善誘,“所以要先拋一個誘餌出來…”
長亭看了眼蒙拓,有點莫名其妙。
蒙拓的神色明明就是她教導長寧和玉孃的時候會出現的表情!
他這在把誰當小姑娘和笨蛋哄呀!
長亭又好氣又好笑,瞥了眼蒙拓,斂眸理了理四下飄飛的絛子,木屐向前小邁了兩步後才好容易搭他的話。
“先拋個誘餌出來,再看這群人撕扯,抬一邊壓一邊,就像苗疆娘子養蠱一樣,誰能先把所有人都咬死了,誰就贏了。哪個贏了也贏不過哥哥,對吧!”
蒙拓斂眸頷首,在長亭看不見的地方靜靜地笑。
長亭腳下微停。
不過,讓誰來做這個餌呢?
長亭陡然想到了旁人若想趁此上位,其實還有第四種方法。
“陸長興。”
長亭聲音放得極緩,面色漸漸沉下去,“陸紛長子,在外人看來陸家長房已經沒人了,二房長子陸長興便是頂好的替代者…年紀小,陳氏弱,無依無靠且身無長物…”
長亭一點一點地盤算,“這落在有心人眼裡,擺明了又是一個幼帝符瞿!陸長興還沒長成,等他慢慢長成了,旁人該攥的權、該掌的事全都鋪陳妥帖了,再隔一代,光德堂便要換一家子人來住了。如果陸家人足夠聰明,他們完全可以走陸長興這條道,如果再聰明一些,便可借陸長興年歲過十卻尚無名譽建樹為由,提議六歲的陸長平來當這家的主。”
長亭慢慢轉過身來,“陸長興可以當餌。”
是的。
陸長興當餌萬無一失。
先由光德堂把他推出去,這樣一大塊嫩肉,誰不想吃?搶,有搶就會有矛盾,等各家的矛盾一點一點地大起來,便不會有人全身而退。毒蟲在蠱中互相撕咬,受益的只有養蠱的人。
誰是養蠱的人?
當然是陸長英。
“你忘了算真定大長公主的態度。”
蒙拓緩緩走上前來,截斷長亭的話。
長亭大愣!
對呀!
這餌料,是活不了的。
真定大長公主下令擊殺陸紛,已然給了長亭與長英一個交待,作為投桃報李,他們應當離二房的兒女遠一些,恩怨就此了斷,再不牽扯旁人——這是應當有的默契與氣節。
長亭認可蒙拓的話,這便意味著她要推翻一切,從頭再想。
遊廊草草蓋青瓦,青瓦未蓋實,取陋屋鄙室之意,得風落雨,極風雅。青瓦中便有大隙,隙上伸松柏枝蔓,青葉自縫隙中落到遊廊下,恰好掛在了長亭的髻上。
長亭神色專注,蹙眉望著蒙拓。
蒙拓不由自主地扯開嘴角,俯身而下,伸手輕輕地將那枚青葉從長亭的頭髮上摘了下來。
指頭一鬆,青葉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兒落在地上。
長亭怔愣之間,只聽蒙拓低沉緩言,“有時候,丟擲的餌料與最後剩下的蠱可以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人!
對了!
對呀!
長亭隨之一振,抬眸看向蒙拓稜角分明的那張臉。
兵者行其詭道也。
蒙拓個性沉悶,不擅言辭亦沉默寡言,從不爭強鬥狠,看似憨實厚道,卻早已站明立場,跟隨石二哥石闊,也能說出“不爭者無用”,“勝利即正義”這些話。
蒙拓並非無慾無求之人。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自己想做什麼,狼而沉默地看待一切,適時出擊從不自亂陣腳,因為冷靜所以客觀,因為客觀所以精準,因為精準所以從不行差踏錯。
長亭仰眸看他,看著看著便笑了起來。
他們真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呢。
她經歷一場大變,整個人卻變得豁達起來,明白世事無常,故而應當今朝有酒今朝醉,她行事執拗固執,不惜一切代價地做事,甚至只要陸紛死,她可以將這條命送出去。
而蒙拓呢?
亦是經受大變,卻明白從夾縫中求生存的道理,凡事心裡有隻算盤,一五一十地算,條理清晰地做事,往往能反應極快地從一堆法子裡找到最有利,自損最小的那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