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世故給芳芸聽,說得芳芸一直不停點頭。
伊萬一路偷笑,待汽車開出老遠,方道:“這個人說他精明吧,有時候又老實的可以。”
芳芸笑道:“他哪裡老實了,講話時眼睛不停的瞄你手上那隻匣子呢。我這個叫明修棧道,他那個叫揣著明白裝糊塗,明知我是想拿這個匣子出來,來配合我演戲,偏又囉裡囉嗦說這樣一大堆。”
伊萬笑道:“到底還是怕九小姐吃虧。”
芳芸苦笑道:“他們都看錢看得那樣重,卻不曉這沉重的鐐銬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轉了笑臉講話:“伊萬,你要不要開啟看看匣子裡是什麼?”
“九小姐出手,必定是稀世奇珍。”伊萬隨手開啟毫不起眼的鐵匣,愣了一下飛快的合上鐵匣。他轉回頭,沉著臉說:“這個東西是可以傳子孫的。”
“伊萬,你聽我講理由,第一,這個東西你拿去變賣最合適。”芳芸笑道:“第二,這樣東西是我九歲時三表哥送我的生日禮物。他買來只花了三十美元。我把這枚彩蛋放在保險箱裡時也沒有想到它是那樣的值錢。別人做夢也不會想到它曾經屬於我。”
“法貝熱的彩蛋,只賣三十美元……三十美元!”伊萬小心翼翼地再次開啟鐵匣,聲音飄忽不定,“你可曉得,這樣的寶貝全世界只有五十枚,每一枚,都是獨一無二的珍寶。”
芳芸微笑道:“它不比人命珍貴,更沒有尊嚴珍貴。伊萬,你一向瞧不慣我看美國雜誌,要不是最新一期的雜誌上刊登了阿曼德·漢墨的收藏照片,我都想不起來我也有一個。現在,它歸你了。”
伊萬沉默了很久,艱難的答應下來,“要叫我的母親看見這個,不曉得要哭成什麼樣子呢,我居然要把賣掉它換來的錢買槍炮回去和那些趕走我們的人一起打仗。芳芸,你說我是不是傻的冒煙?”
“好大一股煙!”芳芸伸手在伊萬頭頂拂了拂,笑道:“伊萬大哥,回去收拾行李罷,你們走我就不送了。”
“我不在,你要小心些。雁九有些倔強,你只不理他就完了。蛋糕店的那個掌櫃的很老成,可以放手交給他管,你照舊一個月查一次帳罷。”伊萬深深嘆氣,“歐洲打仗,只怕中國也不會太平,要是有什麼不對頭你還是回美國去罷。”
“曉得了呀。”芳芸笑道:“亞當和我講過了。他還以為你們去美國是替我打前站的。”
伊萬將汽車緩緩開到祥雲公寓門口,看著芳芸上去才離開。他歸國心切,請亞當買的是最近一班去美國的船票,沒過幾天就拖家帶口離開上海。沒了伊萬做伴,休息日芳芸寧肯不出門,要麼到亞當那裡過一整天直接回學校,要麼早晨去櫻桃街呆上大半天,吃過中飯就回學校。雖然每個休息日曹二少都到大太太這裡來轉轉,卻是一連兩三個月都不曾和芳芸碰面。曹二少的養氣功夫雖然不錯,然少年都是心高氣傲的,這樣殷勤人家連見面都不肯,臉上多少流露出不高興。
大太太很是擔心,挑了個風和日暖的日子約婉芳去新新百貨公司樓上的粵菜館吃茶。婉芳一進門就愣了一下。大太太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正見脂光粉豔的顏如玉和謹誠坐在靠窗的坐位上。她們的桌上擺著幾樣點心,看餐具是四個人,只是不曉得還有兩個人哪裡去了。
大太太推了婉芳一把,挽著妹子的胳膊進包間。夥計進來沏了熱壺,婉芳解開皮披肩,就張羅著燙筷子茶杯。大太太看著婉芳的新披肩笑問:“老三給你新買的?”
婉芳含笑點頭,“他今年學校賺了些錢,籌備委員會的薪水也不低。他手頭寬裕了就愛亂花錢,我說我有了,他非要給我買。”
“當初你還哭著鬧著抱怨我們沒給你尋門好親!”大太太憐愛的在小妹妹肩頭拍了兩下,笑道:“你這是苦盡甘來。外面那個——”大太太輕蔑的抬了抬下巴,冷笑道:“別看現在風光,名聲又不好,又會花錢,等她那個兄弟娶了親,有她樂的。”
“大姐!”婉芳嗔怪的喊道:“她是她,我們是我們,不相干的,我倒巴不得她過的好些,也叫謹誠有出息些。憶白嘴上不講,我覺得他心裡還是掂記這個兒子的。”
“一條皮圍巾就把你收買了?我和你講,這個時候你可千萬別心軟把那孩子招回家。”大太太突然冷笑起來,道:“不說別的,就說你大姐夫那個死鬼,我和他二十年的情份都比不上那個女人,他見了我也不問我在家裡過得怎麼樣,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要錢回美國接人!”
“大姐……我聽四房的人講,大哥不曉得在哪裡籌了一筆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