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一落,諸南梁舊臣皆紛紛起身稱是,請求豫侯明斷。
我忍不住冷笑,瞥眸看無顏時,他卻神情不動,面容甚至較先前夜覽挑釁時還稍有緩和,鳳眸微凝,唇角輕勾,漫不經心的笑意下眸色詭譎變幻,似怒似喜,似悲似惱,別人看不清一絲一毫。
我才發現他今日穿著緋色流紋的喜服,豔麗的色彩襯著那張俊美魅惑的容顏,顧盼之間的飛揚神采蓋下了滿殿的光華。
一殿千人,獨他最耀眼。
只是他的膚色今夜卻有往常不見的蒼白,薄唇也淺得近乎沒有血色,長長的眉毛雖舒展著,眉宇間卻凝結著比蹙眉苦惱時更多的愁和恨。
一殿千人,獨我看出他心底此刻的傷和那蠢蠢欲發的勃然怒火。
於是待他開口前,我先笑了,親自去留給自己的那張空席案上執了酒壺,拿了酒杯,轉身對南梁舊臣們道:“諸位不必如此憂慮。夷光自當敬酒行禮,明姬公主既嫁來齊室,便是夷光的嫂嫂,夷光怎能少了這些禮數。”
諸人互視幾眼,略一遲疑,仍站著不動。
我側身,滿上酒杯,步上金鑾,將酒壺放在無顏和明姬的席案上,捧著酒杯彎腰而拜,笑言清晰:“夷光願二哥與嫂嫂姻緣美滿。”
言三次,次次錐心滴血。
酒三杯,杯杯涼徹骨骸。
酒罷仍低著頭,兩隻手同時托起我的手臂,一手冰涼顫抖,捏得我骨碎欲斷;一手溫暖柔軟,扶著我,緩緩站直。
抬眸,卻見明姬笑比花嬌的容顏:“夷光有禮了。”
我微微一笑掙脫她的手,不言。
金鑾下,上大夫仍是不罷不休:“不知夷光公主的賀禮是——”
他的音未落,倏然殿裡一陣陰風大起,吹得帷帳飄搖,滿殿燭火一下皆滅。
黑暗中,唯有我身上的絳月紗湛著微微寒芒,冰涼而又耀目。
無顏拉住我低聲道:“夷光你……”
我推開他,只揚臂拂手掠過明姬的面龐,空中飄過一絲淡淡的花香,轉瞬卻不可聞。
明姬大駭:“你……”
我伸手捂住她的口,在她耳畔輕輕道:“別怕。我只要你給我真正的解藥,今夜你還我解藥之時,也是你方才中的毒解去之機。如何?”
她一把扯落我的手,低聲恨道:“惡毒!”
“啊!”我低聲笑道,“如此說來,我身中之毒原不是你做的?”
她聞言輕冷冷一哼,不再吭聲。
事發突然且動作不大,燈火突然熄滅滿殿的人也忍不住慌亂喧譁,此時唯有我們三人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秦不思正高喊著內侍挑燈明火,殿側卻突然響起了一陣悠揚綿絕的琴聲。
琴聲幽幽然,近在耳畔,又蕩在遠方,絃聲錚嚀似流水,音色滑逝如行雲,靜謐安寧,卻又悲傷無助,帶著痛入血肉的不甘和哀輓,悽悽然,冰冰涼,雖悄然,卻又彷彿有著穿透天地間一切紛擾渾濁的力量,一絲一縷地,輕輕地,緩緩地,流入人心,扣人心扉。
諸人不自覺地噤聲下來,聽著琴聲,坐在原位靜默不再動。
好似已沉醉,好似還清醒。
樂中之傷,疼入心神。
少時,待殿裡安靜唯餘琴音,方聞爰姑的聲音在角落裡慢慢響起:“我家公主,一舞幽曇賀豫侯大婚。”
一殿靜寂。
縱使燈火不明,滿目昏暗,我也知此刻這殿裡千雙眼睛又都重新看在了我的身上。
無顏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指尖,十指相纏,冰涼的溫度自兩人肌膚間來回傳遞。他的手在不斷用力,而我的手卻僵硬著,彷彿已失去知覺。
不知何時他終是放開了我,不知何時我就這般走下了金鑾、步至了殿中央。四面孤清,唯我一人獨立在黑暗中,長袖低垂若冷月寒光,裙裾逶迤如銀練長瀉,輕風飛動衣袂,我只站著,動也不動,然那長長拽地的衣帶飄髯卻一縷一縷地悠然揚起,寒色幽芒籠罩周身似欲翩起舞的皚皚飛雪,一片一片,浪漫縈繞,在追憶,在掙扎,在流連,在苦苦徘徊。
在等待那乍然盛開的華美一瞬。
一瞬,也是凋謝和枯萎。
幽曇一現,只在剎那。
我不知舞,不懂舞,不會舞,只知夕顏夜露下那擁有著絕美芳姿、苦心守候千年卻唯求韋陀一顧的雪曇之苦。
千年,也是我和他的羈絆和牽掛。
爰姑的琴聲愈發激昂澎湃,先前的悽婉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