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隻見過兒子偶有撒嬌、委屈含淚,就算是在受盡拷打後見到自己的第一眼,乖巧懂事的澈蘇也只是落了幾滴淚就迅速換上了豁達的笑意,這樣瘋狂流著眼淚的澈蘇,他竟然是第一次看見。
“小蘇,你怎麼了?!”他慌亂地就要去掏電話,“是不是哪裡疼得厲害,你忍一忍,我這就打給傅醫生!……”
一把拉住他,澈蘇慢慢搖頭:“沒有,沒有啊,爹……我沒有事。不要打電話。”
驚疑地放下電話,澈安焦慮地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倒也沒有發燒,可是……
“小蘇,你怎麼了?”看著澈蘇那被悲傷浸染得一片死寂的眼睛,他覺得一陣心驚肉跳,慌亂地伸手握住澈蘇的手掌,“有什麼事,說給爹聽一聽,行不行?”
無聲地看著他,澈蘇的眼淚沒有停下,卻似乎更加洶湧。怔怔地看著澈安,他慢慢地開口:“爹你今天……去了哪裡?”
愕然地僵住,澈安沉默了一下,決定不想隱瞞什麼。“我去了軍部,做一個詳細的報告。”
“他們在催你,對不對?”澈蘇定定地問。
窒了一下,澈安沒有正面回答,儘量用平淡的口氣道:“我是聯邦軍情四處的軍人,蟄伏帝國二十年,很多具體的行動需要做彙報,並不是只為了你的事。”小心地看著澈蘇,他微笑,“別想太多,你要安心養病才好。”
看著他,澈蘇漆黑的眼睛像是浸泡在深海里的黑色寶石,絕望的淚光閃動。
“爹,我心口難受得厲害。”他呆呆地道,聲音嘶啞得厲害,“今天南卓來看我了,我看到他偷偷在門口臨時拆掉了石膏……我知道的,他怕我看到那石膏,想到是我帶著他跳下摩天輪。可是我沒有見他。”
安慰地握緊了他的手,澈安柔聲道:“討厭他就不見,我也不喜歡那個年輕人。”從軍情四處那裡得知了詳細的情形,他對於這個親手將澈蘇擄來聯邦的飛行營營長,和林夫人一樣,雖然理解他的行為,可心底同樣有著同樣牴觸和不快的心情。
微微搖了搖頭,有水漬落在了他的手邊:“不不,不是的。我沒有恨他、討厭他,真的……爹你記得嗎,他就是我八歲那年,要帶我回聯邦的大哥哥啊。”
震驚無比地聽著,澈安幾乎失聲叫起來。
“是的,就是他。”澈蘇搖了搖頭,眼中一片空洞,“我以前偶爾偷偷地想,爹既然一直悄悄告訴我,聯邦有多麼多麼好,為什麼當年不同意我們去聯邦呢……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了。可是,爹……假如那一年,南卓就把我帶回聯邦,該多好呢。”
澈安的手,微微一緊。
“小蘇,是我的錯。”艱難地看著澈蘇一直未能豐潤起來的消瘦臉頰,他的心針扎一般地痛。
輕輕搖了搖頭,澈蘇唇邊浮起一絲淒涼的笑,看在澈安眼中,是無比的陌生。
“然後,剛才我在……”怔然住了口,他依然不知該怎麼稱呼林夫人似的,艱難地低語,“在她的房間外聽到她在放我的錄音……”
大滴大滴的淚水落了下來,他絕望地看著澈安:“我這幾天一直在告訴自己,我不能認他們。無論是她,還是薇安姐姐,認了她們的話,我就是認了自己聯邦人的身份,是不是?可是看到她……她那樣,我的心好疼。疼得像裂開了一樣。”
終於抑制不住無邊無際的傷悲,他沉痛地小聲啜泣:“……爹,我本來以為他們拷打我已經很疼了,可現在覺得,還有一種疼,不一樣。”
笨拙地緊緊把他的頭按向自己的胸口,澈安的喉頭哽住。
“小蘇,我們沒有人逼你,你自己也別逼自己!”他混亂而焦急地顫抖了聲音。強行鎮定住心神,他極力平抑下忽然失控的情緒,半晌才讓自己的聲音穩定下來。
溫柔地抬起了兒子那尖尖的下巴,他的語氣無比堅定:“小蘇,你聽著爹的話——順從自己的心就好,再沒有什麼事比你自己問心無愧更加要緊。”
看著澈蘇那黑漆漆含淚的眼睛,他微微一笑:“小蘇這麼好,這麼善良,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相信你從來都沒想過傷害別人。”
怔怔地看著爹爹那溫和明亮的眼睛,澈蘇無聲地沉默了很久。
“爹?……”
“嗯,我聽著呢。”澈安柔聲道。
“我想好了。”澈蘇輕輕道,眼睛中沒有什麼如釋重任,只有濃重的疲憊和茫然,“我是一個聯邦人,這一點,就算我不承認,也沒有意義。”
心裡微微舒了一口氣,澈安靜靜地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