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遮天蔽日,讓藍天都彷彿變成了蒼白的灰。聽見容芬的呼喚聲,那個男人回過頭來,第一個看見的卻是她。
她不會忘記自己對這裡寄託過怎樣的夢想。
想要成為建築師的夢。想要看高迪畢生代表作的願望。想要在家鄉為蓋一棟充滿自己風格的樓房。想要和希城一起來到這個地方。
看見他朝自己投來溫和的笑。她心裡終於明白,夢想和現實的差距,很多時候就像是她和希城之間的距離一樣。
可是,這又何嘗不算是另一種方式的重逢呢?
她也朝他友善地笑了笑,然後看他向自己走過來。
“你們居然這麼快就到了。”
他穿著白襯衫、卡其色短版風衣,滌綸和羊毛混織的黑色長褲。褲子是流線型剪裁,黑皮鞋卻像商業人士一樣擦得鋥亮。上半身是淺色的休閒俊逸,下半身是黑色的時尚嚴謹,這一身穿著哪怕給李真看,她應該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或許擅長設計和顏色搭配的人都很會穿衣。可聖家堂太過高大,遮天蔽日地攔截了所有明媚的陽光。短暫的驚豔后,進入視野的男人臉部輪廓又一次喚醒過去的記憶,將畫面洗滌成了灰色。
“是啊是啊,巴塞羅那真漂亮,就是有點熱。真不知道這裡夏天會變成什麼樣。”
有經驗的演員都知道,真笑和假笑的區
別不在於嘴角的弧度,而在於眼睛周圍肌肉的利用率。演戲實在演不出開心表情時,只需要把眼睛周圍的肌肉都堆在一起。她這時就笑得幾乎沒了眼睛。
他大約有兩三秒的停頓,忽然說:“西班牙的南部是很熱,因為離非洲很近。關於南部的天氣,我這裡有個小故事不知道你聽過沒有。”
她搖搖頭:“你說。”
“有一個西班牙大學生主修歷史系,做了一個關於歐洲殖民和非洲移民影響的論文。他專門去機場,打算找黑人做採訪調查。然後,他看見一群黑人正在托執行李。因為歐洲人對種族問題比較敏感,他生怕選到了面板較黑的混血得罪別人,所以,就挑了一個最黑最非洲的黑人問道:‘先生,我可以採訪你一下嗎?’黑人同意了。他說,請問你對西班牙是怎麼看的。黑人說,熱。他又說,非洲和西班牙哪裡熱。黑人說,西班牙熱。他說,可以問問你的年紀嗎。黑人被熱得不行了,直接把護照攤開說你自己看。他一看,說不對啊先生,這照片上的人明明是個中國人。然後,那個黑人憤怒了:‘老子本來就是中國人,是來了你們西班牙以後才曬黑的!’”
聽到最後申雅莉“噗”的一聲笑出來:“哈哈哈哈哈,原本看你一本正經的樣子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
她笑得不行了,他還是很嚴肅地說:“白人的色素很淡,吸收紫外線只會讓他們面板變紅,脫皮然後又變白。即便這樣西班牙人都比英法德的人面板黑,你就知道這裡紫外線有多強了。曬多的話,真的會變成黑人。”
她嚇了一跳,聖家堂下面沒陽光她就沒帶傘,這時立刻變得緊張起來:“真的假的!我現在就去拿傘!”
“當然是假的。”她剛跑兩步,他就在後面說道。見她一臉狐疑地轉過頭來,他才終於忍不住笑了:“怎麼說什麼你都信,真傻。傻女人。”
完全被耍的感覺。她咬牙切齒地衝過去,在他胳膊上亂捶一通:“喂喂喂……”
如果是希城,看見她那哥斯拉一般的氣勢,肯定會提前溜掉了,或者躲在朋友的背後繼續挑釁她。可Dante就這樣捱了她幾拳,然後微微笑著說:“有精神就好。剛才看你好像挺不開心的。”
被戳穿心事,她有些尷尬:“我沒有不開心啊。”
“是嗎,那就是我的錯覺。”他也不繼續堅持,指了指身後的聖家堂,“也是,你這麼喜歡建築,沒道理說看見這個還不開心。”
她抬頭看了看因背光顯得有些陰森的哥特式教堂。現在它還沒有完工,沒有最高鐘塔的點綴,從遠處不經意地看向它,它就像是一個被雨淋過的,下垂泥濘的負傷巨獸。但真正仔細看才會發現,那些坑坑窪窪的密集之處,其實都
是由無數精雕細琢的藝術品構成:主教的象徵,音樂天使,塔尖上印有Hosanna Excelsis的六角石塊,三位一體的柏樹裝飾,象徵永恒生民的白鵜鶘雕刻,六隻腳趾的屠殺者,羅馬士兵的頭盔,等等。
如今的建築大多都很短命。它們像是雜誌一樣被批次列印出來,撒遍全球各地,蓋在每一個現代化都市的角落,但總是在一個時代中曇花一現。只要有新更高的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