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衣一夜沒怎麼睡好覺。她覺得似乎是哪裡出了問題,卻又想不大明白。
好像是她逼著他娶她……
然後他說如果一定要娶一個那就娶她……
所以她達到了目的……
但……
怎麼總覺得不太對?!
她當時不應該正氣凜然地拒婚嗎?
可她摸了摸腫腫的眉心和額頭,抖著嘴唇說:“我……我沒姊姊漂亮……你別打我的主意。”
話一出口,她馬上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怪圈——方才逼他娶她的是她,現在勸他別娶她的也是她……唔,她到底是想鬧哪樣……
深衣一張小臉苦巴巴的,痛苦地擰著自己的頭髮,滴滴答答地出去了。
一早起來,竟然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京城地處北地,氣候乾燥。她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下雨。不像她曾經居住過的琉球和扶桑,雨水充沛,空氣總是溼溼潤潤的。所以見到這雨,深衣如他鄉遇故知,十分驚喜。
春風起,好似蛛絲銀線天地飄散。墜落湖面,萬點細密水渦。一剎海青碧萬頃,水天相接連,深衣倒覺得有點在地遠心自偏的意境了。
其實在這湖心苑住著,有一種別樣的靜謐。遠離塵世喧囂,水自無心雲自閒。或同老酒鬼坐在屋頂上逍遙飲酒,或觀陌少袖手擲棋,都似人在畫中。一旦心中寧靜了,月白風清,竟也體察到幾分真水無香的人生況味。
梆梆梆,兩重一輕,敲陌少的門。深衣有些無奈道:“你答應我的畫船圖的工具呢?”
房中靜靜的,深衣屏息聽著。陌少總是太安靜,安靜到讓她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甚至有時候會讓她擔心他是不是死了……
好一會兒陌少才出來,膝上蓋了一幅厚毯。深衣詫異地看到他本來已經好些了的臉色,現在復又變得蒼白,顯得那薄唇愈發嫣紅,像是被咬過了似的。
“隨我來。”
聲音低低的有些飄,明顯中氣不足,虛乏了許多。
深衣詫異道:“你怎麼了?”
他抿唇不言,單手勾著繩子,向內層閣子滑去。細雨落在他暗色的衣衫上,洇出更暗顏色。
這些日子,深衣覺得陌少像一隻大蜘蛛一樣在湖心苑中織網。
原本只有他房中有幾根懸空的大繩子,現在整個苑子的半空中都被他掛起了粗繩。深衣雖然覺得很難受,但想著他一隻手轉輪椅的輪子不大方便,這也理應體諒。她幾次想問他的右手究竟是怎麼回事,終究還是忍住了。
陌少帶著她,開啟了一間緊鎖的房間。
房中仍是空蕩蕩的。只有一張較一般尺寸大出許多的桌子。烏漆桌面,一塵不染,光可鑑人。
地面鋪著方正青磚,整齊乾燥,亦不見塵土。
“上數第二,左數第五塊磚底下,有你要的東西。”
深衣突然覺得陌少不僅像一隻蜘蛛,還像一隻松鼠或者熊什麼的,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藏著奇奇怪怪的東西……譬如圍棋。譬如突然出現的粗大繩子。譬如他的那些金針。
老酒鬼每次出去帶回來的東西,無非就是酒肉飯菜,從來沒見他買過作圖的東西。深衣滿心疑慮,望了陌少一眼,見他面有乏色,似乎沒什麼要坑害自己的意思,方小心翼翼地把那石板撬開——
深衣看直了眼睛。
不但有,而且齊全。墨筆大大小小,各種粗細均有。長尺、角尺、丁字尺、規、繩、矩、圖版……無所不具。
“每天用完,記得收好。”
他倦倦的,話也無意多說。深衣鎖了門,追上去問道:“有算盤麼?可能有很多數字要算的……”
陌少楞了一下,道:“沒有。讓老酒鬼買。”
深衣剛想再問他為何有這些東西,突然看見管家邵四爺撐著把傘從鵝卵石砌的小徑上走了過來。
“大少爺,老夫人和夫人讓您好生穿戴一番,去前廳會客。”
陌少漠然道:“不去。”
邵四爺道:“老夫人說了,大少爺不可以不去。”
陌少閉著眼睛,病懨懨道:“我不舒服。”
邵四爺打量著陌少,忽的呵斥深衣道:“你這個丫頭,明明知道大少爺受不得寒溼,怎麼還讓大少爺淋雨!”
深衣被罵得有些委屈,卻也大略反應過來。下雨於她是件樂事,於陌少,恐怕不亞於一場痛苦折磨。他的腿於他雖不過擺設,在這樣的陰溼天氣裡,卻還是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