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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她到街上,左右看了一眼,叫了一輛還在跑路的車:“上西山。”

“西山?我的姑奶奶,西山現在開仗呢,您去不得!”

沈黛塞給他十塊錢:“你不用犯險,願意拉到哪兒是哪兒。要快,要快!”她一路被顛顛簸簸地拉著走,攥著發汗的拳頭心裡默道:“保他沒事,保他一定沒事。”車從小巷裡很快地拐出去,不時能聽到叮叮乓乓的槍聲,沈黛坐在車上,像從槍林彈雨裡衝出去。

她很急,而且很恨,她在心裡大聲地質問:“已經掛了白旗,為什麼還要開槍!”這一路很長,像永遠走不到頭,刀子似的風從耳邊呼呼刮過去。

“姑娘,我和你說,過了這個口,再往前好幾裡,才是西山……”拉車的邊說,邊打算慢慢地停車,回頭一看,沈黛把鬢髮挽住了,已經從車上跳了下去。

她把袖口扎住了,一路發了瘋似地拼命跑起來。以前聽人說,舊時候沒有拉車的,大夥兒能走十幾里路,從城南走到城西!現在跑到西山,四五里路算什麼!

天真的暗下來,慘薄的月影像個鬼影,移在地上一路跟著她走。“轟”,遠遠地響了一聲,但不很近,也許是炮聲。黃沙揚塵,她踩著地上大小石子兒很快地朝前跑,邊跑邊認著方向,這是她第一次到西山來。

這條路上也有別的人,甚至背上揹著小兒子,一面哭,一面也往西山跑。“我叫他別去西山搖煤,今天天不好,沒準不安全。他偏去!偏去!冤家喲!”

沈黛聽見了,心裡亂七八糟地想,如果陸子崢死了……沒有如果!她幾乎不敢想。他們一定會撤出城,而在出城之前,不管他成了什麼樣,她一定要見一見!她一動心氣,立刻感到體力不支,穿著布鞋的腳底扎得難受,肺腑裡灌了刀子酒一樣火辣辣地燒,而喉嚨裡吸進的風都是腥甜的,必須張著嘴呼氣。

她壓根沒留神聽槍聲炮聲,任亂風把綰好的髮鬢吹得很散,就這樣一路跑了四里,把所有人遠遠甩在後頭。

地上開始出現幾個猩紅色的血點子,還有槍殼,和火藥留下焦裂的痕跡。痕跡非常少,幾乎認不出這裡剛剛開過仗。

沈黛看著那灘猩紅的血,一陣天旋地轉,他完了,她也快完了!天色很黑,只有前面亮著好幾盞燈,藉著燈光她看見好些人。

“陸子崢……”“他們三少……”

她飛快地跑過去!斷城牆被炸成了殘垣,石塊是冰冷的、積灰的,天是昏沉的、青白的。那殘垣下面壓著一隻手。

沈黛腿腳一軟,膝蓋重重地磕在很多碎石子上面。她沒有知覺,只顫抖著往前挪了一步,伸出手握住那隻手:冷冰冰的,也許已經斷了。

她的淚和哭聲一下子爆發出來!

“子崢!子崢!”她握緊那隻手,想去搬開那些大塊的石頭,石塊紋絲不動,發出輕輕的冷笑。

她抬頭向周圍求救似地看,幾個人看見她滿臉淚,唬得全站住了,趕緊勸道:“別瞎使勁兒了!你看那石頭縫下面,血都幹了!”

沈黛心裡悲憤已極,嘴裡卻只會吐出斷不成句的幾個詞。她握著那隻大手,曾經溫暖,連掌心裡的細紋也能摸得到,眼淚登時決堤一樣亂湧,拼命抱著身下幾大塊石頭。

“姑娘,他去啦,去啦……唉……”

沈黛置若罔聞,耳邊有什麼聲音震耳欲聾,像怒雷,像瀑布,轟轟地一陣一陣。

那隻手忽然微弱地動了動,沈黛立刻感覺到,向前挪幾步:“子崢,子崢!”她彷彿忘記了說話,只記住叨唸這個名字。她的眼淚全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很艱難地,在她手掌上動了動,似乎很輕地寫:“別哭。”

沈黛靜靜地伸著手,他活著!他活著!她緊緊握住他的手指:“子崢!”,而後用盡力氣去推那些石塊,她的全身都在發顫。有人實在不忍心看,動手過去搬開石塊。

那隻手最後碰了碰她,終於低垂下去,再也不動了。

沈黛愣了愣,忽然捂住臉發出淒厲的哭號,慟絕斷腸:“你別死,別死……子崢,你別死……”有人用刀子攪亂她的五臟六腑,用滾燙的熱油倒進她的心腔,沈黛哭得過了,從喉嚨口一陣一陣地乾嘔。沈黛握著陸子崢的手,臉貼在那堆冰冷的大石塊上,不斷地流眼淚。

她知道那隻手正在慢慢地變冷,變僵。

喻意禎跟著直軍從河北迴北平城,作為新發表的教育總長,和顧問,他理應到西山來看看。

幾個人一看到他,立刻圍過去:“喻先生,這兒都清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