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故意頻頻出入諸王府世家,屢屢往與花朝案相關的十里河、探幽坊等地探查, 終於引得隱在『迷』霧最深處的那隻手, 為掩飾罪行而有所動作, 但, 想要徹底抽絲剝繭, 仍需時日, 而賜死詔書, 有如一把隨時會落的利劍,終日懸在那人頭頂,謝允之權衡再三,終是先將目前所查, 轉與大理寺卿盧洵上呈,以求穩住聖心。
大理寺卿盧洵的摺子, 沒有被送到承乾宮御書房, 而是隨著滿朝文武的奏摺, 一起被送往了未央宮。
鏡月榭失火後, 明帝常在未央宮徘徊, 漸夜裡也宿在此處, 摺子送來時,明帝正坐在殿前海棠樹下的鞦韆架上,望著那隻黑貓趴在另一隻鞦韆架上,寶石般碧綠的雙眸,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
曾經,就在此處, 他將她打橫抱起,一直抱到承乾宮前,面對王公重臣,宣告天下,蘇卿乃他至愛,天下之物,無有出其右者,唯有她,在他這裡,當得一個“貴”字,讓滿朝文武重臣,乃至天下人,清清楚楚地聽明白了,言猶在耳,卻已是物是人非。
當時的他所說的“天下之物”,自然不包括江山權柄,因他也從沒想過,剔透玲瓏、淡泊如水的她,會對權力產生興趣,暗行弄權之事…………
“花朝案”一事,設計何等精妙,無論生路死路,她都是贏家,流產未死走了生路後,就兵不血刃地隱在暗處,借他的手,打壓太子諸王世家,壯她虞氏勢力,並將照兒控在手中,這般的縝密狠辣心思,若任她弄權,豈不將大周江山置於火上熬煎?!
但,她真的這般狠辣嗎?
明帝回想與她初相識時,他『逼』她太過,激得她差點用金簪自盡,卻為了虞家上下,活了下來,如此重情之人,真會下手去害交好的楚王妃嗎?還是說,幾年下來,她重情義的心,也漸漸淡了…………
明帝越想越『亂』,感覺頭又隱隱疼了起來,曹方見狀忙道:“陛下,外頭天冷,回殿坐吧。”
明帝起身,經過另一隻鞦韆架時,傾身想攬貓入懷、抱入殿中,那黑貓卻“喵”地一聲,蹭地躍上海棠枝幹,三下兩下,爬到樹頂去了。
明帝冷哼一聲:“畜牲隨主,待它再好,也捂不暖它的心。”
曹方哪敢接這話,只道:“陛下,起風了,龍體要緊,還是回殿吧,裡頭地龍炭盆烘著,暖和著呢。”
明帝抬腳走了半步,忽然頓住問:“她住的那香雪館,底下有地龍供暖嗎?”
這曹方哪裡知道,搖頭道:“老奴不知”,但他也知自“花朝案”後,貴妃娘娘畏寒甚於從前,聖上這是口硬心軟,怕娘娘凍著了,忙道:“虞家不會在炭火等物方面短缺了娘娘的…………”
明帝聞言卻皺了眉頭,“那些炭燻人得很,送銀骨炭過去。”
銀骨炭專供御用,無煙如霜,燃之取暖,可支內室一晝夜溫暖如春,曹方忙應下,欲打發底下人去辦時,明帝又道:“等等……”
曹方頓住腳步,等著御令,然這般等了許久,都沒聽見聖命,他疑『惑』抬首看去,見將雪的陰沉天『色』中,聖上神情落寞,聲輕如煙,“她什麼都沒有帶走…………”
夜『色』濃重,醞釀多時的雪珠子,也密密地落了下來,虞家人將貴妃請至廳中用晚飯,誰也不提那夜驚魂之事,只閒說著府裡幾個孩子的趣事,儘量說笑取樂。
氣氛正好不容易由凝滯轉為寬和時,門上小廝來報,說是宮中來人送東西。
虞夫人手中的飯碗,差點就給砸了,在場除貴妃如無事人坐著外,眾皆惶恐站起,虞夫人顫抖著握住虞思道的手,“老……老爺…………不會是………………”
虞思道也是真慌了,以為宮裡送來了白綾鶴頂紅,回頭看貴妃娘娘仍是低眉垂眼、慢慢地攪著碗中鮮湯,強忍住心中驚惶,率眾迎上前去,見那名為長和的御前內侍,領著諸內侍抬了六七個鑲金紅木箱進來,虞思道等人的心,便稍寬了一寬,及至內侍們將箱子開啟,眾人更是齊鬆了口氣。
長和指著箱子,朝廳中主座女子躬身笑道:“貴妃娘娘,這幾箱是您落在未央宮的冬日衣裳,主要是些狐氅暖裘,都是陛下親自挑的,暖和得很,這幾箱裝的是御用的銀骨炭,也是陛下讓送來的。”
自貴妃娘娘忤逆歸府之後,虞家上下從未有一刻,如此時這般寬心,然而還沒鬆快多久,下一刻,貴妃娘娘淡淡一句話,又讓他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送回去吧。”
長和哪裡敢送回去,差事辦完就想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