闔宴寂靜,只聞上首聖上笑問宸妃娘娘, “你覺著如何?”
人人皆想, 宸妃好不容易撇清與大理寺卿的關係, 時隔多月, 重獲聖寵, 若此時反對大理寺卿婚事, 定會立遭聖上疑心, 為了穩固來之不易的復寵,她應會頷首稱“好”,或者至少至少,保持中立, 不會明著反對。
但誰知,宸妃娘娘輕撫著懷中的貓兒, 懶懶一抬眼, 竟就直截了當地兩個字, “不好。”
闔殿人俱屏聲息, 聖上卻是笑了笑, 問:“為何不好?”
宸妃道:“瞧著面相不和, 姻緣寡淡,婚後怕是要不寧的。”
聖上聞言笑道:“蘇卿原會看面相”,持盞飲了半口酒,唇際笑意更深,“那你瞧著,大理寺卿與誰面相相契呢?”
宸妃不語, 闔殿沉默,只聽聖上嗓音悠悠道:“朕瞧著,大理寺卿與蘇卿,倒是面相相契,頗有緣分。”
這話一出,宸妃沒怎麼著,大理寺卿神『色』淡淡,倒是謝晟與謝意之,兩顆心立即提了起來,王公朝臣們,也都不由屏住了呼吸,不知聖心何意,俱緊張等待著聆聽聖意。
謝晟正於席中忐忑,忽聽聖上問:“丞相膝下無女吧?”
謝晟立離席回道:“是,微臣福薄,膝下唯有意之、允之二子。”
聖上笑,“有這樣兩位青年才俊、國之棟樑為子,莫說滿朝臣工,朕都有些羨慕你,你卻還喊福薄,真是討打。”
謝晟聽聖上語意輕鬆,心略寬了寬,陪笑道:“是是,老臣失言。”
“都道兒女雙全,方是一個‘好’字,丞相雖福氣深厚,但到底還差一半圓滿,今兒,朕就幫你把這一半添上了”,聖上眸光笑意舒和,緩掠過宸妃與大理寺卿,再落到謝晟面上,“朕瞧著蘇卿與大理寺卿,面相像是頗有親緣的,蘇卿幼失父母,多年來無雙親慈護長大,朕也心疼。丞相與夫人,能教導地雙子如此才德兼備,可見是世上一等一的好父母,今日可願收一義女,成了‘好’字?”
謝晟萬沒想到聖意如此,一怔後方跪道:“陛下天恩垂憐,這是老臣與內子的福氣,自然願意。”
闔殿諸人,正如謝晟一般,萬萬沒想到聖意竟是如此,俱怔在當場,明帝笑看身邊女子,“那你願意嗎?”
懷中貓兒因撫『摸』中斷,不滿地輕喵了一聲,用『毛』絨絨的小腦袋,去拱那隻凝住的玉手,蘇蘇被暖烘烘的熱意一拱,似回過神來,道:“當然”,命人斟了三杯酒來,賜予謝家父子,自己也捧盞起身,敬他三人。
謝晟、謝意之,揣度聖上此舉,令允之與宸妃,結為異『性』姐弟,應是徹底放過他們先前宮外私會一事,不再計較他們少時私情,想到此後允之,再不會因與宸妃少時私情,而被有心之人發難,心內俱是鬆快,手捧玉盞,道出“謝門榮幸”等謙賀之辭。
話頭傳至謝允之時,他如父兄,雙手捧盞,眼望著上首的華服女子,字字清聲道:“臣謝允之,三生有幸。”
一場姻緣未成,倒全了另一樁親緣,宴散,諸臣離殿,心中盤算著宸妃先自巫蠱之案脫身,如今沾上這等私情之事,亦能重獲聖心,不僅連帶著大理寺卿無礙,還獲得了半個世家女的身份,被載入華容謝氏家譜,承蒙聖上之恩寵,真是不可估量。
慕容離亦驚聖上竟能如此大度,先前聞聽她竟因與謝允之宮外私會而失寵,當新鮮熱鬧事看的同時,想起那年慧覺寺之『亂』,心中倒有幾分敬她膽大與痴情,後來她重獲聖心那日,他人亦在梅林,遠望著她與聖上那般並肩遠去,不知怎的,竟想起那年在九玄塔,他獨倚欄杆,望著她與蕭玦於茫茫飛雪中並肩離去,雙道雪印平行綿延愈遠。
他本就一人獨倚高塔,現下她與蕭玦走了,他復歸一人,本也應該,也是尋常,可遙望著她二人身影融入風雪之中,眼望了望她方才倚過的地方,再望了望雪下的盛世長安,心中莫名浮起一念,如被蟻類細細齧咬。
他慣歷風月場,知道那是什麼,不該有,不能有,當即強行於心頭剔去。情字誤人,端看蕭玦、謝允之甚至當今聖上,皆是人中龍鳳,卻都因她而變,所謂禍水,便當如是。
但他絕不能變,他身上擔著父親與小楓,擔著長平侯府的榮光,擔著眾多忠心舊部的隱秘追隨。當年長平侯府生死一線,他尚在稚齡,卻為小楓,為長平侯府,為一眾忠隨,也為他自己,下了狠心,動了毒手,從那一刻起,他就已身在無間地獄,但在此世終了、邁向地獄之前,許多事,也非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