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似乎手指輕輕掃過,他們就會化成灰燼。可是他們還在這裡--這片叫做坂泉的原野上,到處是那些睜眼看天的屍骨,我的戰馬就踩著他們的胸膛和麵孔前進。
馬蹄又踩碎了一張少年的臉,我看見生命最後一刻的恐懼還凝聚在那裡。當所有的恐懼和不甘最終成為過去的時候,這些人終於能舒適地躺在地上仰望天空,所謂生和死的一切也不再有意義。其實誰都無法逃避這個結果的。
“既然已經死了,為什麼還看我?”我對他們說,“成王敗寇。”
前方是光明,背後是黑暗,我走在光明和黑暗間的茫茫大霧中,光明看起來總是那麼遙遠。十七年來,我從來沒有一次能走到坂泉的盡頭。
寂靜,甚至沒有一絲的風,我忘記自己已經走了多遠。可是我忽然對自己說:“要到了……”
然後我眼前的白霧中就揚起了一片熾烈的飛火。我知道他在這裡,他在這裡等我,我來這裡看他,對於我,這是一個很漫長的約定。我無法阻止自己回到這裡去面對這個我不願面對的人,這個約定或許將一直持續到他或者我的死去。
白霧中的火焰像有靈性的活物那樣,緩慢而猙獰地舞蹈著。我的戰馬停下了,它忽然嘶鳴,嘶鳴聲又漸漸微弱。這匹久經沙場的駿馬口吐著白沫,不顧我的控制而想要退後。強烈的恐懼從我心底掙脫出來,我無法忍受獨自面對這樣一個人的場面。我急切地看向周圍,我那稱雄四方的雲師在哪裡?我那戰無不勝的九大神將又在哪裡?
你們在哪裡?
似乎是要回答我的疑問,狂風忽然向我身旁兩側捲去,在濃霧中撕開了缺口。絲絲縷縷的殘霧中,我的十萬雲師又一次揚旗拱衛在我身邊,在我身後的戰馬上,我又一次看見了常先和力牧,他們還像當年那樣英武矯健。
風捲去又捲回,將原野上的霧氣一起抽上了天空,於是飛火化作火紅的戰旗。他們最後一杆殘破的戰旗斜插在屍體的胸膛上,戰旗被風吹起的時候,我終於又看見了衣衫襤褸的老者。他沐浴在無數人的鮮血中,袒露著寬闊的胸膛,腳下踩著他自己子孫的屍骨,他無聲地看著我。
他持巨大的戰斧,花白的虯髯如鐵戟一樣剛硬地支開。他猛地拍擊自己的胸膛,如同敲一面夔獸皮鼓,我忽然看見了憤怒的熊王。
你可曾獵殺過巨熊?
我們用長矛刺穿熊王的心臟,直到它流盡最後一滴血。然後我們漫山遍野地尋找幼熊,直到最後一隻嗷嗷待哺的熊崽,為了將它們全部殺掉。一個真正的獵人,要殺一窩熊而不是一隻,因為即使留下最後一隻,那也意味著熊王的依然存在。
我們相信熊崽會在漸漸長大後用一種難以想象的方法獲得熊王的記憶,然後它將是新的熊王。它會咆哮著撕碎獵人和他的小屋,為了這一天,熊崽可以等很多年。
熊是一種記得仇恨的動物。
殺死熊王而留下幼崽是愚蠢的,那麼我們已經殺死的全部幼崽卻留下了熊王,是不是更加可笑?
我看見那雙火焰噴薄的眼睛,我以為所有熊崽的怨恨都在熊王的眼睛燃燒。我知道他不會忘記的,那麼必須斬草除根。
我猛地抽出了寶劍,指向戰旗背後的老者,我轉身想對身後的常先吼叫,說:“我們殺了他!”
這麼多年來,我已經記不得自己多少次來這裡,多少次努力想去靠近這個可怕的人,希望能鼓起勇氣殺了他。我已經覺得無法忍受,一定要把這個十七年前的老傢伙結束,我也不願再回到坂泉的田野上!可是我回頭,卻看見了顫抖的常先,他眼睛裡只有恐懼,卻沒有我。
“你都已經死了,你還害怕什麼?”我幾乎想對常先怒吼,難道這個人給他的恐懼能一直帶到黃泉麼?可是我卻吼不出來,我忽然就和常先一起顫抖了。
回過頭來,那個敵人遠遠地站著看我們,身影魁偉如擎天之山,岩石般的肌肉上掛滿了蒼紅的血痕。他抬頭,將巨大的戰斧舉過頭頂。而後,戰斧淒厲的鐵光閃爍,犬牙般的斧刃呼嘯著落向了他腳下的女子。一道完美的弧線劃過女子隆起的腹部,破出長長的開口,敵人用骨節嶙峋的手探入了女子身體中,摸索著取出了血肉模糊的東西。他又一次揮斧,伴隨嚓的輕響,那團血肉和母體永遠地脫離了。他將胎衣拋入草叢,把嬰兒舉向天空。
忽然,敵人放聲地咆哮起來,他口中噴出了狂風,風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身邊回捲。吼聲中有撕裂一切的可怕力量,彷彿來自大地深處,我的戰士們瘋狂地退後,戰馬的鼻子中噴出了鮮血。嬰兒第一次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