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殊隨在四少身後,一路穿堂入室,直嘆傅家大宅之恢宏,連廊次第,院落重重,好似看不見頭。胡夢蝶卻對她悄聲道,“薛家鼎盛的時候,比傅家一點不差。”
可如今呢,胡夢蝶言下之意沒有明言,只低低嘆口氣。
蕙殊望了四少走在前面的背影,心底不是滋味,不知他走在此地會否心生悵然。
世間事,果真起落如棋局,今日不知明日興,明日不知他日亡。
傅老夫人所在的春暉堂,裡外喜氣洋洋,來賀壽的親眷後輩絡繹不絕,幾乎將偌大廳堂佔滿。大多偏房親戚連近前的機會也沒有,即便到了老夫人跟前也說不上幾句話。
傅老夫人卻是一位矍鑠可親的老人,既無矜高之態,也無龍鍾之形,銀髮素妝如仙嫗。
周遭的目光如影隨形,自一踏進來,薛晉銘便被眾人緊緊注目。
蕙殊隨他問安道賀,傅老夫人訝然打量,經身旁長媳提醒,才認出是晉銘。
一別多年不見,老夫人讓他近前,細細地看了又看,想起他早逝的生母不覺傷感。
老太太睹人傷情,卻被他一番話撫慰得笑逐顏開。
這孩子不僅長得好儀表,謙和體貼也如他母親一般。
傅家大太太從旁瞧著,這聲名在外的薛四公子,全然不似傳言的那般輕薄,反倒進度有度,英華內斂。他所攜來的女子,亦是落落大方,頗有名門氣度。
瞧見這一雙佳偶,傅老夫人越發心花怒放。
但凡老人總是最愛看到孩童與眷侶,孩童令人忘卻時間無情,情侶令人憶起世間美好。
蕙殊見機,親手將壽禮獻上,大太太方欲婉謝,那錦盒卻已開啟——
大太太訝然低呼,“發繡!”
“夫人慧眼,正是東臺十全坊方蕉孃的繡品。”四少微笑而答。
傅老夫人聞言驚了,身子不由自主傾前,“現今世上還存有方娘子的繡品?”
四少笑而不答,將那小小一幅繡片展開,雙手呈給老夫人。
上邊一朵墨色龍爪菊,鮮靈慾活,細看竟是用髮絲繡成,細若睫絲,深淺光潤。
發繡本是繡中一奇,自明亡清興,世間漸已失傳。
傳聞最後一代發繡聖手,便是十全坊的方娘子。
老夫人不待人扶,顫巍巍伸手撫上,“這是墨菊圖,方娘子平生最得意的繡品,此後封針罷線,再無所傳。”
這樣一份禮,老夫人自然是收下了。
非但收下,更將自己腕上玉鐲當場取來贈給蕙殊,對薛四公子的心意亦是讚不絕口。
壽宴上,大太太受老夫人叮囑,特地向傅總理引薦了晉銘與徐氏夫婦。
傅總理事母至孝,見薛晉銘儀表言止非凡,又得母親垂青,便改口以賢侄相稱。
這令徐季麟夫婦十分欣喜,蕙殊在一旁卻是心煩意躁,臉上微弱笑意越來越繃不住。
好容易捱完食不知味的壽宴,卻還有連場的戲要看。
傅家有專門的戲樓,園子裡早已搭得金碧輝煌,堂前足足排開數十桌。
四少的坐席被請到傅總理坐席左近,與一班顯貴名流同在一處。各個貴賓的坐席間,以雕破圖風相隔,聲可聞,影可見,左右都是大人物,令蕙殊越發不自在了。
耳聽得金鼓鳴鑼,絲胡迴轉,臺前彩旌翻卷,喝彩聲裡粉墨連場,福壽境中瓊漿飛觴。
這戲,總算是開唱了。
第五記:金玉盟·將相和
臺上鏗鏗鏘鏘唱得熱鬧非凡,演的是龍鳳呈祥,福壽成雙;
臺下明來暗去,看的卻是趨炎附勢,盛衰炎涼。
薛家本是沒落門庭,一別數年歸來的薛四公子卻成了傅總理的座上賓。
出入此間,哪有不懂看風頭的人。
臺上戲還沒唱完一出,這席間裡已經來來去去好幾撥人,或是來敘舊,或是來攀新……最妙的是傅家三姨太,聽說老夫人賞了鐲子給祁小姐,知四少又同老夫人孃家有親,便殷殷地讓人送來一碟冰糖梅子給蕙殊。
胡夢蝶看蕙殊只會說謝謝,便代她對那丫鬟說,七小姐多飲了兩杯,稍後酒勁緩過來,便親自前去謝謝三太太。
蕙殊心中叫苦,待丫鬟一走便朝四少垮下臉來,“別再讓我同這些太太們纏了,個個都是人精,我應付不來的。”四少看向胡夢蝶,微微笑道,“既是你攬的,這人情還得你去還。”
胡夢蝶睨他一眼,在他耳邊悄聲道,“這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