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行。
衛兵在前領路,引著夫人從專用通道直往閱兵場去,一路所過的營房前都有荷槍衛兵把守,留在營房裡都是並未參與鬧事計程車兵,或木然或緊張地望著這一行人經過……薄薄的灰色軍棉衣讓他們臉色更見黯淡,儘管如此也遮不去這些面孔本有的稚氣。他們大多還是稚氣未脫的年輕人,有著瘦削的臉和好奇神往的眼睛,望著軍營裡突然出現的女人,彷佛看見雪地裡突然開出五月繁花一樣驚奇。
望著這些士兵的臉,念卿的腳步越走越慢,越走越沉。
即將轉過前方臺階時,衛兵低聲提醒“到了”。
念卿一怔抬頭,頓住腳步,被眼前景象驚得呼吸凝固——黑壓壓的人叢聚集在閱兵臺前,霰雪挾風飛舞,成千名士兵沉默佇立著,卻沒有人發出一絲聲音。
寂靜的閱兵場上,只聽得風聲低咽。
臺前正中地上有一具覆著白布的擔架,掩蓋在白布下的人形,在人群映襯下越顯渺小。所有士兵都佇立在十米外的地方,並沒有意料中的群情譁變,他們手中甚至連槍械也沒有。
只有每張臉上寫滿的悲慼,和沉默中的憤怒。
這便是那個被活活凍死計程車兵。
他或許只有十六歲,甚至更年少……或許他只是行伍中最卑微的一個小兵,一輩子也沒想過能親眼見到督軍,更沒想過能蒙督軍垂青。
但此刻,那個戎裝威嚴的男人脫下身上黑呢風氅,深深俯身,將風氅覆在他身上。
加元帥銜的五省督軍霍仲亨,揭了軍帽在手中,朝靜臥擔架上計程車兵肅然低頭。
身後眾多軍官隨之垂首致哀。
最右首的一名軍官驀地雙膝一戰,朝那擔架直直跪下,周身顫抖不已。
在他身後有許多件堆積的軍棉衣,上面都有豁開著檢視過的劃口,團團皺起的爛紗暴露在外,一目瞭然。摻了假的棉衣和那單薄的覆屍白布一樣抵擋不了冬日嚴寒。
黃泉路上,惟願那一件黑呢風氅的溫暖能為無辜亡魂稍增慰藉。
廿二記:鐵血變·胭脂難
寒風如刀,刮過霍仲亨毫無表情的臉,那鋒銳唇角緊抿,並沒有流露半分怒色。他身後雙膝跪地的軍官卻抖若篩糠,周身越顫越厲害,不敢抬頭朝他背影看上一眼。那肅殺身影不怒自威,早有殺機撲面。當眾拆驗的軍衣裡破絮挑出,那一刻,便知劫數到了。貪汙軍晌、舞弊納垢、欺下瞞上,任何一條都是足以槍斃的死罪。今日三罪並舉,再無僥倖之機。跪地的軍官萬念俱灰,將眼一閉,抖抖索索摸向腰間佩槍……然而手還未觸上佩槍,督軍身後侍從已將槍管抵住他後腦。霍仲亨回過身,目光掃向他。那軍官喉結滾動,嘴唇發青,雙手劇顫著將腰間佩槍遞向霍仲亨,“督軍,念在追隨您多年的份上,給兄弟一個痛快吧!”霍仲亨目光如冰封。閱兵場上鴉雀無聲,上千名士兵的目光也投向此處。饒是鐵打的漢子也經不起這穿魂透魄的注視,那軍官再也抵受不住,猛地轉向那擔架上士兵的遺體納頭便叩,直碰得額頭鮮血長流……“我該死,我曹老三罪該萬死!我對不住弟兄們,是我瞎了眼黑了心肝! 要早知道棉衣裡是那個樣子……我要早知道……我……”他俯跪在那遺體旁嘶聲哽咽,額頭血痕與涕淚交流,入目驚心。“把槍撿起來。”冷冷語聲裡,一雙黑色軍靴映入眼裡。曹老三已面無人色,在眾目睽睽之下拾起槍來,仰頭望向眼前高大身影。站在人叢之後的念卿,看不清霍仲亨表情,只聽見他語聲低沉平緩,每一字都似有著直達人心的力量,“你從馬弁升至營長,半輩子隨我出生入死,腿瘸了人老了,骨頭也被銅臭給蝕空了!”他陡地從地上揪起癱軟如泥的曹老三,勃然怒道,“除了銀元、女人、大煙……你心裡還有沒有這班同生共死的弟兄?你還配跪在這裡給他叩頭?你還敢說你是霍仲亨的兵?”寒風將這怒吼聲遠遠傳開,傳入在場每個人耳中心底,遠處枯枝瑟瑟,彷如被震懾的眾人,連枝頭一片薄雪也不敢落下。念卿身後的司機幾乎跌落了手中的傘,這是第一次親見督軍的震怒,親聞這萬鈞的雷霆……再覷看夫人臉色,也是被震懾的僵然,彷佛連氣也忘喘,只怔怔望住督軍。整個閱兵場上冷寂如鐵。曹老三的衣領被督軍狠狠拎著,人卻像被抽去了筋骨,軟得站也站不住。督軍再一次冷冷開口,卻無人聽見他對曹老三說了什麼。他語聲極低,只短短數語,旋即鬆了手。本已爛泥一堆的曹老三卻踉蹌兩步站穩,慢慢抬起頭來,眼裡有異樣光采。只有他聽見了霍仲亨的話,當他被拎緊領口,只聽見霍仲亨淡淡地說,“我知道軍衣是被偷梁